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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肃而凝,露结成霜,是为霜降。
八荒中人极少有人知道,这一日是八荒之中最为神秘的女神,昆仑墟的守护者,西王母的千秋之日。西王母三天两头用生日为理由进行宴请或者诓骗徒儿们回去尽孝,唯有霜降这日是真的。
头一天西王母的徒儿们便大包小裹地告假回去,就连蛇精病患者华练也不例外。而后突然地,平时热热闹闹的清平馆,就静了下来,虽然江南还未有成霜,可那静悄悄的懒洋洋的气氛,却好似霜寒来至。
唯一剩下的女性今昭坐在行火里搂着暖手炉子,用小勺在挖冻柿子吃。
行火是民间寒族和僧道们常用的一种东西,贫家烧炭,花不起钱,不能每个房间都摆着火龙火炉,便有这小小的陶锅一样的东西,里面烧着火,外面裹着被笼和隔火之类,需要坐卧时摊开来,掀起被笼钻进去,不需要碰到陶锅,能隔着隔火被笼感觉到暖热。这物件儿后来唐朝时传到了日本,成了著名的暖桌。
北京暖气里长大的今昭,表示会稽的霜降很不能忍。
她挖完柿子,左顾右盼,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打算去帮汉子们收拾冬库。
虽然营生在画舫,但清平馆本来的院子又不会丢,这时候最后一次做冬菜,而后将此前做过的所有的冬菜清点入库,与时下的贵族后厨一样。
好歹西跨院有日头,也比这阴嗖嗖潮乎乎的屋子强。
跟着今昭钻出来的,还有文龙,时近冬日,文龙越来越懒,时常十天八天窝在什么地方呼呼大睡,华练说它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今昭心说,别是肉长成了,可该炖了吧。
炖是有炖,可惜不是文龙,而是寻常的排骨。
今比起精巧好肉的小肋排,粗豪的脊骨更适合做汤,尤其敲开骨头,把骨髓煮入汤中,配上山药枸杞莲藕当归,是一道简单易得的美味。
昨日来淯水泊船,让陈清平去买稀有的黄牛肉,今儿早上老宋又买到了新宰的上好羊骨。朱师傅有今昭帮着,把羊骨和山药枸杞炖在陶锅里,让一个仆役看着柴火,便又回了冬库瞧。
冬库此时各色干货已经收好,萝卜条留下一屋子古怪的辣味儿,瑶柱和虾婆腊还有腥,诺邓火腿和南都风羊腿有点膻臭,今昭转头跟朱师傅道:“我去找老大要点儿埋骨香。”
埋骨香是八荒奇草,长在坟头上,瞧着跟杂草差不多,也没什么旁的用处,单单能吸收各种味道,埋骨香周围几米,气味尽数消除,不论香臭。这种草若是佩戴在身上,自然也就消除了自己的味道,本来挺适合隐藏气味的,很可惜能凭借气味来分辨敌我远近的人,也能凭借听觉分辨,尤其八荒中人多神异,这种草就彻底没了用处,反倒是蔓蓝发现以后,觉得可以拿来放在库房,这样食材之间,相互就不会串味道。
可惜,据说埋骨香本身也没有任何味道,否则陈清平肯定不忌讳这玩意的生长位置,绝对会炒来吃的。
想想男神的爱好,又想想今儿这湿冷,今昭去端了一碗煮好的山药羊汤,绕出原本的院子,顺着一道拱月门,又回到了船舱底。
“男神啊。”今昭敲了敲门,坦然自若地叫出除了华练,别人都叫不出口的羞耻称呼,然后扯了扯衣服,歪着头自觉自己不知怎么回事,越来越淡定,心思越来越平宁。
按说发生了不少事情,亲过抱过梦里啪啪啪过,再见面总是尴尬,可她怎么一点儿尴尬劲儿都没有?别说尴尬,现在连脸红心跳都少了,开口闭口男神男神,她觉得就算现在陈清平把一个酱肉包子藏在裤裆里,她也能淡定地脱了他的裤子,拿出包子来去热热吃了。
太岁的附加技能,大概是淡定吧。
今昭胡思乱想,转眼发现,陈清平又没搭理她。
推开根本没锁的房门,迎接今昭的,是离奇古怪的黑暗,走廊里的灯光照亮陈清平的客厅,可显然有声音传出来的,是卧室。
今昭端着汤摸着黑走过去,刚一进卧室便要开口,冷不防被人一把搂住,这人的手很冷,并不是陈清平那种带有淡淡的草药调料味道的温暖,太岁当机立断,将手里那汤往后一泼,下蹲,转身,扫堂腿,将身后的人,放倒了。
老宋没白教!今昭喜上眉梢。
“今昭。”陈清平的声音清冷响起,来自那被放倒的人,随后,呜的一声,一个清越温软的男音呻吟而出,那可绝不是陈清平!
今昭的脸一黑,手比脑子先动作,啪地一声把灯打开了。
开灯的一瞬间,有一片衣袂突然消失,今昭只来得及看见那淡墨清水的衣料子,而后光明再现,这房里便只有一头一脸羊汤头发若干枸杞山药胸口一块儿羊骨的陈清平。
还真别说,这厮肌肤白皙如煮好山药,看着就有点饿。
山药伸出手,扶着门旁边的柜子,今昭登时脑海中出现一排弹幕刷屏——“衣袖下那一截皓腕莹白如玉,以极其动人的姿态,伸展着一个诱惑的弧度,顺着那片白玉云竹看上去,是不可预见其精致的年轻的身体,盘桓蜿蜒的线条一个急转平飞入凛冽锁骨……此处省略10000字”。
陈清平站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薄怒,可又在触及今昭的视线的一瞬间,消失无踪。
“你不会是在捕捉什么食材吧?”今昭问。
“是。”陈清平道,“我在捕猎猎做钓饵。”
今昭想了想她当时被科普时那些乱七八糟的六合生物,从一堆资料里,想起了皮糙肉厚的猎猎,那是一种肉虫状的虫子,除了口器,别的地方简直刀枪不入,物理防御达到了顶峰——这种东西竟然还有天敌?
“这汤咸不足,羊汤若淡必腥,若以粉盐入,会死咸,最好放一点羊精。”陈清平舔了舔“皓腕”上的羊汤。
“这年月就有鸡精这种玩意了?!”今昭诧异。
“羊,精。”陈清平解释。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那东西很咸的。以及,要是大家知道这种代盐物,就不会吃你的饭了。”
“……只有这时候的人会做菜用。”
“……你到底怎么知道那玩意很咸的。”
“海胆的精,你还不是很爱吃……”
“……也对,我不能歧视哺乳动物……”
埋骨香,陈清平已经没有存货,他丢给今昭一件外套,打算亲自去采。今昭看着这外套——大哥你要去哪里穿这种英伦风格的呢子大衣没问题么?
胧月夜,乱坟岗。
穿着藏蓝色家居服,套着一件风衣的陈清平和穿着广袖裙,套着呢子大衣的今昭,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坟包之中,猫着腰,仔细分辨哪些是杂草,哪些是埋骨香。偶尔有坟头磷火,荧绿如狼,今昭一抬头,便看见美艳的少年少女雪衣提灯,坐在墓碑上打招呼:“呦,清平君!来吃死人肉?”“嘛!你身边那小姑是太岁?”“小姑子,来从,来从,我会待你好的呦!”“清平君,告诉你家华练仙妞儿,不要再找齿轮了呦!”“会死呦会死呦!”“死了更好!来和我们一起玩呦!”
“怎么这么热闹……”今昭裹紧了大衣,觉得果然墓地更容易冷。
“他们是白骨精。”陈清平将今昭扶住,举起,然后放在了一米之外,而之前今昭站的地方,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破土而出,娇嗔着:“今天好讨厌呢不知道谁刚才一直站在我的棺材上了呢。”
今昭往陈清平身边缩了缩。
无视于正在采集埋骨香的两人,白骨精们各自簇拥着坟头墓碑,赏花赏月,相谈甚欢,不一会儿陈清平采够了草,正要离开,那一群白骨精的头儿喊了一声:“清平君,你们要担心一下,六合那些家伙呦!”
“怎么?”陈清平转过身,看着那白衣少年。
少年笑得高深莫测:“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呦。”少年身后一众白骨精齐齐道:“齿轮呦!齿轮呦!两个轮子变一个呦!造成一个大物件儿呦!”
风吹起少年衣袂,好似一拱团云,那少年面容俊秀,只是今昭在回身随着陈清平离去的一瞬间,眼角余光,扫视到了穿着一团拱云的骷髅,还缺了好几根的肋骨。
瞬间,红颜,枯骨。
太岁,差点,吓哭。
陈清平的声音似比这坟地还要清冷几分,在今昭身边响起:“走了,回家了。”
话音一落,前一秒还是恐怖电影,突然因为陈清平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变成了少女漫画。太岁被神厨拉着小手,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的身上还有她泼下去的汤水味道,他们还走在白骨精开会的野外荒坟,他的袖口还沾着一颗煮得稀烂的枸杞,他们身后还有起哄的一群白骨精——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今昭靠在门上,深吸了几口气。
糟糕,这句话是,可以认为,他已经把她当做家人了么?
今昭,你脑洞太大的话,可不行的呦……呸!
“欢实的白骨精?”老周挑眉,对今昭这个形容词表示无力。这个形容词对于老周来说,比刚才今昭告诉他,陈清平的房间里传出男人的呻吟还毁三观。男人的呻吟不足为奇,清平君总有奇怪的东西当诱饵,按照他那清寡的尿性,跟男欢男爱绝对无关,这一点老周不会轻易动摇,可今昭这形容词就不同了——“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欢实的白骨精。”
“就是他们呦啊呦啊的,听上去很嗨皮嘛。”太岁很委屈。
“大概是鬼季到了吧。”老宋舀着汤。
“姑娘们今儿都不在,剩下一群臭汉子真寂寞啊。”老元嘤嘤,然后一抬头瞧见坐在大行火对面的一脸委屈的今昭,“唉,唯一剩下这个,还是个有主了的。”
霜降是阳气渐弱的冬季伊始,阳气弱,阴气升,是鬼怪们最喜欢的季节,也难怪那些白骨精在聚会庆祝。此时人间要滋补养气,吃柿子,收冬藏,炒火栗。今儿清平馆汉子们忙活了一天,把冬库收好了,眼下的任务,就是吃柿子和糖炒栗子。
“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人能吃到柿女啊。”老元笑嘻嘻地搓着双手,仔细地从陶盆里选了一个柿子。
老周呲之以鼻,随便拿了一个离他最近的。
老宋拿了一个最大的,又顺了一个给朱师傅。
朱师傅一笑,接过柿子,又拿了一个递给陈辉卿。
陈清平已经开始用勺子调开柿子皮儿——“呜呀!”一个细细尖尖的女音从柿子里钻出来,而后那柿子一滚,一个眉目精致的小女妖从柿子里钻了出来,而后把柿子四面剥开,往下拍了拍,整理妥当,娇俏地站在桌子上,那柿子从里面翻开,皮肉恰好是她的裙裾,而女妖周身都是橘色,唯有一双眼睛乌溜溜瞪着陈清平,双手抱着勺子,将勺子丢在了神厨脸上。
“这是……柿女?”今昭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
“是啊。”老元笑吟吟地看着柿女,那柿女丢完勺子,提着柿子皮裙摆,蹦蹦跳跳地从桌子上离开,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爬到了栗子上,开始啃栗子的皮。
陈清平拿起那颗栗子,剥了皮,在柿女面前晃了晃,然后把栗子丢进了自己嘴里。柿女一副恼羞成怒状,叉腰瞪着陈清平。
“今年老大有艳福咯!”老宋笑眯眯地给今昭科普,“柿女这种东西啊,要是遇上了没吃了她,她会还给你一个大美人的。我头一年在清平馆,就吃到了柿女,结果第二个月就遇上了我家珂珂……”
老元按着今昭的肩膀:“走,吃完饭就去新光天地买衣服和化妆品去,哥给你出钱!”老周也看着今昭:“你想去韩国,亦可。”
今昭无语扶额,突然脸上湿湿热热一点,一低头,瞧见自己手里的柿子,已经变成了柿女,与陈清平那个不同,她这个颇为温柔婉转,已经爬上她的肩头,轻轻给了她一个吻。
“她大概是安慰我?不需要去韩国?”今昭不那么确定。
话音还未落,老元又一声怪叫,只见朱师傅慢条斯理地剥开他的柿子,竟然也有一位清丽脱俗的柿女,见朱师傅将自己小心地放在了桌子上,还感激地福了一福。
“我这个也有!”老元捧着他的柿女叫道。
老宋也连忙剥开自己的柿子,果然也滚出一个娇娇小小的柿女来。
“怎么我也……”老周蹙眉看着满桌子的柿女,柿女是大地精华的一种,跟人参娃娃灵芝妞儿差不多,绝不是寻常时候就能见到的。
陈辉卿的柿子也被老宋抢过来剥开了,只见里面的柿女翻好柿皮裙子,行礼道:“吾等奉兰主之令,特来恭祝各位来年风流顺遂,心想事成。”
“嗐,原来是蓝儿搞的鬼。”老元手握心口一副小心肝儿都被吓着的模样。
蔓蓝在神界司责各种人间的花草树木,派几个柿子来讨采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众人都放下心来,开始剥其它的柿子,没一会儿的功夫,桌子上就热热闹闹地全是吃栗子的柿女,有是一盆柿女莺莺燕燕吵着你压了我的裙子我踩了你的袖子,船上瑟瑟秋风,也不显得寂寥。
只有陈辉卿一反常态,显得极为严肃苦愁。
今昭纳闷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老宋:“房东大人这是怎么了?”
老宋双手一摊:“思春。”
陈辉卿皱着眉头:“……没找到的话,会不会真的走火入魔?”
老元吃着柿子嘀咕:“你不说我们都忘了,咱还要找饕餮之子,给大姐头清空回收站呢。”
一个柿女豪迈爬上陈辉卿的膝盖,挥斥方遒:“不就是区区一个姑子!我支持你!脱了她的裤子!”
陈辉卿认真地看着柿女,而后叹了一口气:“脱了几百次了,没用。”
众人都忘了手里在吃的东西,瞠目结舌,顿觉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