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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这么好吃,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去王六郎那会儿养伤?”老元故作惊诧。
“六郎处春好景融,多适合疗养!富庶!风流!接地气!”老宋振臂。
“因为练之得了蛇精病。”老周咧嘴。
“晚期。”青婀握拳在心口,郁郁状。
华练白了几人一眼,尾巴扭扭,刺溜一声钻进了陈辉卿的领口。
蔓蓝冷吸一口气:“流氓!”
清平画舫好歹算是有会稽长公主罩着,一时半刻倒也不着急离开,秋日葵盛,老宋弄了一筐野鸡蛋回来炒秋葵,蛋酥软,葵清香。
这是距离王操之那时,两百年后的会稽,历经战祸与人心惶惶,在这瑟瑟秋风里,有种格外娇柔的意态。人们似乎为了昭显他们与北人的不同,格外追求奢华高贵,风流柔美,奈何世家凋落,陈蒨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皇帝,他忍着华族之气几年,而后寻了一个由头,将这些世界分化敲打。
今昭觉得,这陈蒨不是个善茬,要是多活二十年,恐怕又是一番天下。
这个由头便是王家郎要休妻。
会稽长公主绝非骄横之辈,无奈她出身寒族,便是皇家女儿,落在王家婆姑眼中,也是极大的污点。这群内宅妇人自恃甚高,却不懂政治眼色,会稽长公主在王家一直隐忍退让,终于选了最为恰当的时机爆发,王家女人早就忘了她们并不是王神爱,王娇娘这样的人间仙子,只一口气要休妻,妻是休了,王家郎君们的前程也到头了。
华练对此的评价是,齿轮们的命运,总是有点多舛的。
陈蒨龙椅上莞尔一笑。
这边厢会稽长公主变回单身,住在华美的公主府,那边会稽又迎来一位公主。
这位北朝公主显然是隐姓埋名出来玩耍的,可惜她遇见的是清平馆的人,在她与青婀她们混的熟稔,崴了的脚也好了大半时吐露闺名那一刻,大家就集体卧槽了。
中国历史上只有两位皇帝是从一而终的,一位是隋文帝,妻管严;一位是明弘治帝,有阴影。老宋实在没有想到,他顺手从猎户陷阱里救出来的不是还珠格格,而是大名鼎鼎的独孤皇后,侧帽风流的独孤信的幺女独孤伽罗。
清平馆众女在南北朝实在太闲,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说,提到独孤伽罗,顶多觉得她是女权主义的先锋,可她爹独孤信,那可是与高长恭、韩子高、慕容冲一样的人物,多少小说YY,多少人哭着喊着把他们写成腹黑霸王攻,妩媚傲娇受。
在得知独孤伽罗芳名的一刻,青婀差点问:“你爹是攻还是受?”
然后为了安全考虑,老周与华练商量了一下,把独孤伽罗送到会稽长公主府去了,青婀拍着大腿叫好,百合,妥妥的要百合。
今日是说好到长公主府赏晚枫的日子,清平馆众人留了不好解释的蛇精病华练与长得惹事儿的陈辉卿在家,其余人赴宴,一路上今昭颇有些担心:“华练姐和房东大人久别胜初恋,不会折腾得把船给拆了吧。”
玉卮摇头:“不会的。”
蔓蓝也觉得今昭担心的有道理,画舫好歹是船,没有地上盖的房子结实啊,她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为何?”
青婀的嘴巴越咧越大:“要是反过来房东大人变了蛇,还有搞头,现在么,除非阿姐不要脸恢复人形,否则就凭她那两指粗的腰身——How?”
鬼王姬思忖片刻,阴森森地笑了:“若是蛇,也未必不行。”
青婀也学着鬼王姬的地狱笑容:“这么说来,也不是不行——”
说话间会稽长公主的宅邸已经到了,这宅子选的地方也很独具匠心,是城外近郊地势最高一处,站在大门,便可俯视会稽城,说是公主府,环境之清幽雅美,根本就是个私家大花园。园中最多的是树,春有柳夏有槐,秋看枫红冬赏梅,此时晚枫未落,好似一片云霞袖拢。
果然会稽长公主是皇帝的枪,飞鸟尽良弓妹妹也算给藏了一个好地方。
陈清平一声不吭地在一旁和朱师傅带着充为打荷伙计的老宋准备食材,老周老元看着小姑子们闲扯。会稽长公主陈苍苍与独孤伽罗年龄相仿,个性又都爱恨分明,颇为强势,两人一见如故,没几天的功夫,已经姐妹相称了。
今昭歪歪嘴,不知道后来南北朝灭来灭去隋文帝大一统时,这姐俩有没有再见过。
闲聊间乘姬献剑舞,独孤伽罗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子,突然开口:“这是一位男子吧。”话音一落,莫说乘姬,便是清平馆众人,也惊了。乘姬容貌妩媚,身量纤细,姿态又十足女人味儿,这独孤皇后打哪儿发现性别的?别这一位也是身有神异的齿轮吧!
独孤伽罗指着乘姬:“他虽然喉突不显,脖颈纤美,然男子骨骼与女子不同,腰臀之间动作也不一样。我看过许多习武之人,自然晓得。”
陈苍苍来了兴趣:“如何不同?”
两位公主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听得坐在一侧的蔓蓝满头大汗。
到了膳时,时令小宴已经做得,一道秋肥的鲫鱼用酒与蜜、盐腌制,再滚膏油煎熟,细腻甜香,还未下箸便已经勾人膏油是陈清平熬了牛板油加些许芫荽赤椒子熬制的,本身有清香之味,与鱼一起在石锅里坐火,膏油尽化时,鱼肉在锅中呲呲作响,煎得表皮金黄,脆中有甜咸香诸味。海陵郡开海买来牡蛎,洗净后先上火去灼,去掉些许汁水,加入粉盐,以铜杵烧热再灸熟,蛎肉鲜美紧致;还有细细切丝的橘皮鲜姜,裹了鸡子藿叶蒸出,鸡子嫩滑,藿叶清香,橘姜通口醒神;再用猪油膏与蜂蜜和面,做胡饼烤,外焦里嫩,喷香四溢。金齑玉鲙更是少不得陈清平亲自着刀,飞鱼脍如蝉翼,白影纷纷。
陈苍苍忍不住称赞:“这果是云中君兮纷纷齐来下之景啊。”
宴过,有人枫林坐看,有人去高卧歇息,陈清平四处捡着品相好的枫叶,打算回去做豆沙包,玉卮一抬头打算唤人添个手炉,却发现随侍身旁的乘姬不见了。
“乘姬?长公主带走了啊。”蔓蓝捧着一杯翡步茶,这茶是天南那边来的,因汤色红亮,味道浓郁,酷似绯红之翡,产茶之地名布日,因此得名翡步茶。其实,便是后来的普洱,熟普洱暖宫养胃,清热解毒,秋日易火,蔓蓝就把库房里有人送与她的普洱拿出来了。
玉卮揉了揉眉心:“看来乘姬倒是真的挺喜欢这位会稽长公主的。”
有风吹过枫叶飒飒,有叶落在身下缱绻,有身下肌肤柔滑,陈苍苍觉得这里似梦非梦,因若此是梦,缘何那丝缎肌肤,如此灼热,如此真实,因若此非梦,缘何那身下之人,面容不清,朦胧迷幻?
“长公主。”乘姬落下一子,看着对着棋盘发呆的陈苍苍。
“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陈苍苍有些面热似地,按了按额角,“只是我与伽罗皆是公主,若要借势,为何选我?”
“公主,刚才您那一瞬间神思不属,是去了何处?”乘姬轻抚鬓发。
长公主久处惊云之中,又是萃梦师蝶衣谢氏之后,见过不少皇室秘闻,阴私诡谲之事,饶是如此,也略有一惊,转眼又平静下来,眼风淡淡:“如此说来,刚才白日一梦,梦中人是乘姬?”
乘姬故作娇羞:“可不是么。”
长公主拈着一子迟迟不落:“一场春华大梦而已,乘姬便要求本宫收你为面首么?”
乘姬微微摇头:“吾族中人,似狐而独角,人形多美貌,与吾族人交欢,可获两千年寿命,因此在六合之中,吾族人丁寥落,多被强权所囚。乘姬性狡,逃得一处自由,可终究留不住。因此,乘姬想邀长公主入六合,以公主智谋和强神博思,定能于六合挣得一方势力,若到那时,请长公主护着乘姬,保住乘姬的自由。”
长公主神色不变,适才那一番琉璃川畔的缠绵,让长公主已然明了这位女装少年并非我界中人,而是从那魂萦梦牵的六合之界而来,她自然是想要结交相与的,至于乘姬所说的挣一份势力,倒也不是不可行,至少若在六合之中握有势力,便可以去找他……
“你便是想着令我终生沉睡,活在六合之中么?”长公主笑问。
乘姬还是摇头:“那样粗浅入梦,五感于六合之中,都不透彻,如何能行?”
长公主似有不耐:“那么你是要如何?”
乘姬的笑容更盛:“我带公主去,只是,还请公主笑纳我为面首,不与我一晌贪欢,公主是没办法真的进入六合的。”
长公主皱眉:“此后还会回来此间么?”
乘姬的笑容里带着些许诱惑:“那时,便看长公主的意思了。”
长公主落下棋子:“既如此,何不试试?”
姬莞尔一笑,妩媚风致扑面而来:“既如此,往后还请长公主多多照拂了。”
对局而坐的两位女装丽人,相视而笑,手中棋子叮咚错落。
“你怎么了昭?”华练在今昭肩头盘成一坨。
“没事,我觉得乘姬,乘姬好像跟长公主啪啪啪了……”今昭扶额。
“她是公主,想啪就——啊!原来如此!”青婀拍手,“两千年,是么?”
“值么?”陈清平突然开口。
今昭站在他身侧,沉默不语。她只是不知,该要回答什么。她知道乘姬是什么以后,便也知道陈苍苍会因此获得什么,只是——一场千年大梦,梦醒时看江山国色,是否还能温柔如昨?
乘姬者,乘黄也。
乘黄,六合瑞兽,奇异的一族,原身如狐,幼兽金黄,不能化人形,成兽可化人形,多貌美好姿容。乘黄自有奇异,精卵皆是珍稀,六合中人得之,可获千年寿命,三千八荒中人得之,可成为六合之民,亦有千年寿命。
这种神奇的生物,是六合中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补药,是三千界和八荒界中的人想要进入六合,最方便的通门。
试想,一夜合欢后,六合大门开,从此不再是梦中朦胧,而是真实地,进入了那个真实的梦幻世界,在那里拥有两千年的时间去挥霍,而如果在那里寿命尽了,还会回到三千界,一睁眼,不过是一个晚上。
一场,两千年的梦。
无怪乘姬出来时,大家都很吃惊。
拥有这样的神异,乘黄一族,死的死,囚的囚,不知乘姬有怎样智慧,才侥幸偷生。
不过,乘姬能抓住会稽长公主这个机会,也许他的富贵自由,指日可得。
只是,当梦境两千年人间只一天过去之后,在人间醒来的陈苍苍,已经不是睡着时的那个,她该如何以2000年的苍华老去的心境,来面对一无所变的凡世如常?
“如此说来,乘姬就是一张游戏卡,拿到了不仅可以登陆游戏,还能获得2000年的游戏时间。”今昭抄着手,马车有些颠簸,颠得她有点儿困,又吃了太多,怕存了食,只能聊天,偏偏长公主的管家安排回程的马车,前面两辆都坐满,唯独她和陈清平落在了第三辆中,这要是换做旁人,她还愁没话说?
“游戏卡?”陈清平显然是个不玩游戏的,不过,能接话就是好事。
今昭抖擞了一下精神:“男神,是这样的。你就想,乘姬是一张门票,有了这张门票,就能打破次元墙,从一个次元,到另一个次元去,考虑到梦境的特殊性,有点像从三次元到二次元去,而且这张门票,包含2000小时的二次元游园时间。”
“这样。”陈清平点头,沉思片刻,又抬头看着今昭,“只是,为了那个梦中人,打破次元墙?她回到三次元时,又会怎样?还能算是三次元的人吗?”
今昭大吃一惊,陈清平今儿吃多了还是喝多了,竟然问出如此复杂有深度的哲学问题来!
不仅如此,陈清平又继续说下去:“尽管求道之人内省,说我思故我在,但若没有旁人认定,但若旁人均视你为异类,或者视而不见,那真的能守住本心,还坚定认为自己的存在吗?”
今昭想了想:“你是说,尽管心灵鸡汤里怎么忽悠,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你的心,你就是你,但是实际的状况是,人都是群体动物,具有角色身份,贴有标签,一旦脱离,便会惊慌失措?其实你说得对,的确会惊慌失措。以公主的情况来看,等她回来,恐怕她不能容于这个世界了,我觉得公主那么聪明,一定懂得。”
“今人花花世界,情缘非此即彼,俯首皆是,而古人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一旦遇见,便分外执着。既便是醒来后再也不容于世,也好过在这世界上,孤独地活着,哪怕是死去,也好过孤独一人地活着。华练姐不是说,公主也是齿轮么,那既然高洋都知道要寻找解脱,我想公主,一定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太岁看着窗外的枫红,幽幽地说,她看的太专注,说的太伤感,便没有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陈清平,也在幽幽地看着她。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那人的眼神,同样分外执着。
数日后,独孤家的人接走了伽罗,有一夜天光灿灿,仿佛圣琉璃降临,今昭抬头看着夜空,她知道,公主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