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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元义见赵淇发问,面色一红,颇为尴尬地说道:“赵大人有所不知,孟某往日购数日之米,都难免被商家以小斗充大斗,坑骗斤两,而此次若是购足八千两的话,那真不知又要被坑骗多少。而大人身为转运重臣,料想......料想无人敢瞒骗大人,因此......因......”
“因你怕吃亏,所以便想请赵某代为出面来帮你买米么!”赵淇淡淡地说道。
孟元义听赵淇语意冷淡,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举动犯了赵淇的什么忌讳,忙辩解道:“大人勿怪,孟某倒不是怕自己吃亏,而是觉得奸商多坑骗一分,那饥民自然就少分得一份,而这少分的一份,说不定便是延活续命的关键。”
此言一出,众皆动容,而赵淇忽然提高音量,大声喝道:“好!甚好!于此人人皆谋求自保之际,元义仍能有此忧国忧民之心,实是我大宋之幸,实是天下万民之幸也!赵某不才,愿代为购粮,绝不教那些奸商坑了百姓的活命粮便是。”
众人闻言,交赞不休,卓飞对孟元义此人更高看了一眼,心说这小子懂进退,知分寸,能衡量轻重,无论他是真得不贪还是假得不贪,哪怕仅仅是装出来的慷慨,那也很不简单了。
“孟兄悲天悯人之心实令人敬,而兄之思虑入微,更见恤民真情,卓某拜服,然敢问孟兄,缘何只捐八千,而不尽乎?”
卓飞此问,实是有些唐突,众人禁不住窃窃私语,心说人家姓孟的家境贫寒,这得银一万,能捐出八千已是不易之至,可你偏偏还要问人家为啥不全都捐了,这......这未免也太缺德了点儿吧!
若换了旁人这般问,那众人恐怕早就用吐沫星子喷他一脸了,可如今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是卓公子,那众人只好忍耐下来,静等着看孟元义如何作答。
孟元义显然也没想到一向向着自己的卓飞会有如此一问,嗫嚅半响,这才红着脸说道:“孟某确是存了私心,想要留下两千银以作私用,现在想来,实是惭愧的紧。”
“哦,既已惭愧,何不尽捐?”卓飞仍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已经面红耳赤,羞得无地自容的孟元义。
人皆有私心,孟元义留点给自己实在无可厚非,卓飞如此咄咄逼人,实是不近人情之极。在座的心中多为孟元义鸣不平,当然也不乏几个因嫉妒孟元义今晚出尽风头而幸灾乐祸的人。
赵淇也很奇怪地望了一眼卓飞,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孟元义小声言道:“孟某无能,家母沉疴在床经年,却无钱好生医治,而今日侥幸得金,是以......是以才想留下一些,以便能为家母延请名医,看看可否治愈。”
“好!甚好!卓某早知其中必有隐情,又恐公子不言,因此才以言语相激也!”卓飞朗声说道。
孟元义望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卓飞,喃喃言道:“公子还真是......真是......”
卓飞哈哈一笑,言道:“孟兄勿怪,小弟绝无冒犯之心,只是小弟素来好奇心盛,若不能穷究事由,实是难耐,是以这才用了些小伎俩,还望孟兄谅宥!唉,没办法,卓某平生最恨人藏着掖着不够痛快了!”
当卓飞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已转向赵淇,很是意味深长地望了对方一眼。
四目相对,赵淇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哈哈大笑道:“元义至孝纯良,实是吾辈楷模,而卓公子慧眼如炬,阅人入微,亦是难得!元义,不瞒你说,若不是卓公子逼出真相的话,那赵某还真是以为你想留些花用呢!”
孟元义当真是哭笑不得,可是卓飞已经坦然地道歉了,而赵淇也做如此说,那他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而孟元义本就是个知进退的聪明人,于是他忙对着卓飞拱手还礼,言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卓公子言过了。其实今日之事孟某亦有错处,实不能尽怪于公子的。”
卓飞微微一笑,忽然朗声道:“孟兄大度能容,卓某不胜感激。想以孟兄之家境尚能慷慨解囊,救助城郊饥民,此般德行,足以感天动地,卓某于汗颜之际又岂能不引为楷模哉!也罢,稍后卓某便使人送来万两纹银,请转运使大人一同购置粮米,就算是略表寸心好了。”
卓飞随手便送出万两白银的豪迈气概,顿时引得场中叫好声四起,不过他垄断了鬼奴买卖的行径早就传遍广州城,众人皆知道其钱多人傻,所以也不是很惊讶。
不过上路的严学谕还是跳出来将卓飞的慷慨行为,狠狠地歌颂了一番,用词之美,文藻之华丽,直夸到卓飞这厚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差点儿没一时冲动,再追加五万两善款进去。
榜样的力量是相当强大的,在座之人无论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也不管是大方的,还是吝啬的。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众人都不得不慷慨解囊,以示自己也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否则的话,恐怕免不了横遭鄙视,下次怕是也无颜再登门拜会赵淇了啊。
一时之间,赈济难民的义捐活动进行的是热火朝天,银两总额最后竟然攀升到了三万一千两之多。
“恩师,徒儿有一建议,不知当提不当提?”一直趴在案几上装醉的吴天突然振作起来,开口问道。
卓飞一愣,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徒儿,不知他想干嘛,不过还是点头言道:“天儿有何建议,且直言无妨。”
吴天得了恩师准令,扶案起身,昂然而立,朗声言道:“诸位,诸位,据吴某所知,如今这城外难民已聚集颇多,咱们这三万余两白银,看似不少,然若用以接济难民,那不过是杯水车薪也,想来坚持不了多日,是以吴某以为,光咱们捐助不妥,当扩散到全城去。而这些银两直接用以买米施舍也是不妥,倒不如以此入股即将开办的广州钱庄,依红利养粥棚,如此方能持久不辍也。”
话音落地,众人皆是一片茫然,而赵淇忽然眼睛一亮,击节赞叹道:“妙!甚妙!吴公子献此长远之策,实是高明也!”
赵淇率先表了态,接着严学谕也笑逐颜开地说道:“都言名师出高徒,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也!”
在座诸人也觉得吴天此策甚妙,他们虽然不知钱庄的红利有多少,但想来也是个可观的数字,而如此一来,那济民之举就能持久下去,而自己这些捐了银子的人的善名也能长久地流传下去。
卓飞赞许地看了看自己的爱徒,心中颇高兴,觉得吴天这小子已经慢慢开窍了,可以自发地去想这些务实的事情了。
“入股钱庄,确是长久之计,而此济民之举又是大善之事,想来经略相公们亦乐见其成也。”卓飞笑眯眯地给出了结语,而且还一改谨言慎行的作风,直接喧宾夺主的代赵溍表了态。
众人大喜,心说广中要学习梅州新政,而今梅州新政始作俑者卓公子都当众说此济民银可入股钱庄,那就算经略大人不乐意,怕是也很难搪塞了啊。
此事已成,卓飞又随口指点了一些入股分红的细节问题,又再次起身告辞,而这次赵淇也没再拦他,只是深情地望着卓飞,一脸惋惜地言道:“也罢,现天色已晚,那就让淇送公子出府好了!只惜今日未有机会领略公子文采,而若待得下次却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唉......只望公子来日偶得佳作之时,万莫忘记广州还有知音正翘首以盼哉!”
呃......
赵淇语带幽怨,满是惋惜之情,而卓飞被他这真挚的话一说,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儿负罪感了。说来说去,人家不就是想听自己吟首诗么!就这么点儿要求自己难道都不能满足么!罢了,罢了,哥错了,哥就盗版一首权当是回馈骨灰粉的挚爱好了!
“淇兄何必如此......”卓飞第一次以兄称呼赵淇,看样子是真的有点儿小感动,而他又接着说道:“弟虽不喜诗文,然人生苦短,知音难觅,而离别在即......也罢,弟这便赋诗一首,以报淇兄厚爱好了。”
卓飞比赵淇语气还要真挚的说......
卓飞的勉为其难直令赵淇动容不已,因为以赵淇对卓飞的了解来看,这位少年知州向来都是个霸道的主儿,他若不愿意做的事儿,似乎还真就没什么人能逼着他去做啊!
“兄只是因离别而略有感伤罢了,贤弟切莫因此而为难自己才好。”赵淇顺理成章地以兄长自居起来,若不知道的,定会以为这二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无妨,无妨!”卓飞摆了摆手,又在诸人的期待下,装模作样地环顾厅中许久,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墙角的一盆炭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