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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书生们都是本地人士,而岭南唯一的状元公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此刻一见张镇孙受辱,顿时群情汹涌,而刚刚才转过来的舆论风向,瞬时间又转了回去。
方兴和吴天见此情景,都是暗暗叫苦,而钱荣之更是暗生惧意,因为他不比方、吴俩人,人家俩人一个比张镇孙的官儿大,一个不归张镇孙管,都可以不怵张镇孙,但是他却不行啊!
不过今天事已至此,钱荣之也知道自己算是彻底把张镇孙给得罪了,而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只有坚持到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况且,钱荣之清楚他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抱紧了方副使这条大腿,因为只要有方副使保着,那就算张镇孙如何暗恨自己,那自己也定可安然无虞。而钱荣之更明白,今日之事,若是方副使起了退缩之心,不愿再与张镇孙继续相抗下去的话,那自己恐怕立时间便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去承担污蔑上官,挑拨离间的等等罪名。所以当务之急,是让方副使和张镇孙再没有半点转圜的可能。
“张镇孙!尔驱使爪牙黄应山出城刁难远道而来的梅州知州,挑起事端,引得两军内讧对杀,直令士卒百姓死伤无数,亏尔还有颜面站在城上大放厥词,以忠良自居,试问,天下间有尔这种不顾大义,只知泄私愤而罔民命的忠良吗!”钱荣之突然暴起发难,句句诛心,毫不避讳,直指张镇孙就是今日祸事的罪魁祸首,此等行为,直令旁观诸人大讶,而方兴甚至都怀疑这钱荣之是不是突然间抽风了。
“钱荣之,尔胆敢......”张镇孙面对斥责,先是一愣,旋即大怒,心说你钱荣之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般当众羞辱于我。
张镇孙正想反斥,可钱荣之并不给他机会,而是打断了他的话,接着破口大骂道:“闭嘴,本官行的端做的正,又有何不敢!张镇孙,本官说尔为泄私愤而挑起内讧那都是轻的,其实依尔今日之所为,那简直就是故意在破坏两路联手抗虏之大计,其中用心,当真险恶之极也!”
“混账!真是混账......”张镇孙白面涨得通红,指着城下的钱荣之,气得竟说不出话来。
“行了, 张镇孙张大人,尔也莫要再装出一副委屈模样儿来糊弄人了,本官问尔,尔可敢对天地明誓,说那黄应山和张锋皆不是受了尔的驱使么!”
“尔......!”张镇孙为之语塞,还别说,他还真不敢赌咒发誓,因为那黄应山和张锋的确是他派去刁难卓飞的,可他的本心也仅仅只是想要刁难刁难卓飞,好给对方找点不自在而已,可万万没想到,事态发展至此,而如今自己竟然被别有用心的同僚给套上了一个挑起内讧,破坏抗虏大计的罪名,这真是......
张镇孙直到此刻,才对自己的行为生出了一丝悔意,心中暗想到:唉,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拦着黄应山莫要和对方硬撼才是。唔,都怪黄应山那厮,我让他去刁难人家,结果他竟不知轻重,当真逼得人家动手了,而且还指挥失当,一触即溃,真是废物将带着一群废物兵,枉费了我平日里对他的信任。
张镇孙一时无语,而城下的钱荣之见状,更是得意,又厉声斥道:“张镇孙,可是无言以对了么!哼,本官往日在御侧行走之时,多闻官家言鼎卿忠义,可为国之干城。而本官临行之前,官家还曾叮嘱吾定要辅着张鼎卿好生经营广州。然本官赴任未久,亲身经历之后,方知这位状元公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其以干臣自居,实乃刚愎自用之辈;号称文武全才,然其于实务却无一建树;又看似铁面无私,然其所用之人却多是邻里远戚;媲类忠良,麾下兵马竟皆为贼子,搞得广州城乌烟瘴气,民怨沸腾,如此人才,国之幸乎!”
钱荣之戟指怒骂,一副亡命之相,引得诸士子书生皆面面相觑,实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而方兴闻言却是忍不住地暗暗点头,心说这句句话皆中张镇孙要害,实在是骂得痛快,钱荣之此人......唔,着实不错。
张镇孙被人骂的又羞又急,正待反唇相讥,可钱荣之哪给他机会,喘了口气,又怒骂道:“张镇孙,人多言尔因未能如愿执掌广东一路而心生怨恨,本来吾还不信,然见尔今日因梅州知州乃是广东经略正使马俭之义弟便迁怒之,派出爪牙刁难,行此无义无耻之事,实是由不得吾不信了!”
钱荣之说到此处,又转头对着方兴施了一礼,朗声言道:“方副使大人,下官钱荣之弹劾广州知州张镇孙,罔顾大义,悍然挑起内讧,以至于士卒死伤无数,一州马军尽毁,而于此国家危亡之际,张镇孙之举既有祸国殃民之实,又有通敌卖国之嫌,还望副使大人明鉴!”
哗!此言一出,士子书生们再度哗然,心说这罪名套得可真够大的,如若坐实,那可就不光是丢官罢职而是要五马分尸了啊!
士子书生们对钱荣之的话半信半疑,要说张镇孙因与广东经略使的私怨而迁怒于其义弟梅州知州卓飞,那还是合情合理,很多人愿意相信的,但你要说张镇孙祸国殃民、通敌卖国,这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张镇孙张大人好歹是咱们自家人,又怎么可能祸害咱们呢,想来他最多也就是无心之失罢了。
“钱荣之尔血口喷人,想我张镇孙行的端做得正,一心为国为民,无愧于天地,尔安敢如此冤我!”
“哈哈哈!张镇孙!尔真是大言不惭,尔说自己没通敌卖国,那吾问尔,前月鞑虏吕师夔部南侵,先后克梅关、南雄、韶州,本路大将熊飞,韶州通判曾逢龙等纷纷殉国,而广中经略司接获韶州被围急报之后,命你率大军火速往援,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不假!然.....”
张镇孙点了点头,承认此言不虚,而他心中也隐隐地感觉到钱荣之想借此事做什么文章,于是又待分说两句,可钱荣之却大笑两声,打断了他的话,接口说道:“哈哈,然尔竟拖着数万大军滞留在英德境内而不前,广至韶不过五百里地,尔却行了近月时光,令韶州百姓叫天不应,唤地不灵,每日饿死病死者犹甚于战,尔可知罪么!”
“那是因大雨绵延......”
“我呸!梅州知州卓飞亲率大军自龙南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地前去支援韶州战事,尚未受大雨所阻!而自广至韶,一路的官道坦途,尔却受大雨所阻了?尔就不觉得这个借口太过牵强了么!”
“这......”张镇孙很想说当日所领之兵全是老弱病残,拖拖拉拉的那里能走的快,可他又觉得这话不管怎么措辞,似乎都有狡辩之嫌,是以一时竟哑口无言了。
“张大人,若本官没有记错的话,直至后来梅州知州卓飞率军全歼了吕师夔部,并夺回了韶州、南雄、梅关之后,尔方才引军至韶的吧?”
钱荣之眯着双眼望着城上的张镇孙戏谑地问到。而他此言一出,登时引得士子书生们更是面面相觑,因为这些人都隐约地耳闻了韶州战事,但由于使司控制消息的缘故,所以这场战事到底是怎么样的,结局如何,这些人就都不太清楚了,而此刻钱荣之所言,无疑是官方唯一泄漏出来的版本,可信度极高。
面对钱荣之的质问,张镇孙着实无语,因为对方所言的都是自己不得不承认事实,只不过这些事实在这种情况之下被他这么别有用心一吆喝,登时就变了原本的味道儿,可你偏偏还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反驳他......
“张镇孙,尔以为不答就行了么?就因为尔迁延时日,往援不力,以至于韶州战事糜烂,大将熊飞望援不至,力战殉国,而鞑虏肆虐韶州,百姓遭受的无数苦难,更是不足为人道也!而待卓知州率客军夺回韶州之后,尔方才匆匆赶至,然却不谢客军援手之义,反而悍然率军叩城,欲逐客军出韶,此等作派,可是君子所为乎!张镇孙,尔言己无愧于天地,那吾来问尔,就在尔欲引军叩城,与客军一较短长之际,为何会有数十万的韶州百姓不顾性命地自发拦在尔大军之前,以头抢地,哭求尔退军归去哉!”
钱荣之大声质问,将韶州之战的细节全部都抖搂了出来,直令众士子书生惊呼不断,议论纷纷,而张镇孙往日在这些士子书生心目中那高大全的形象也随着这一声声的议论与质疑而渐渐地开始坍塌崩坏。
“钱荣之......尔!噗......”张镇孙本是惜名不惜命的性格,而此刻他面对着钱荣之那句句诛心的指责,他却不知该如何去反驳对方那既真既假,真假交织的谎言,以至于急怒攻心之下,忽然双眼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随风飘落于城下,如雾如烟,而要不是卓飞的亲卫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话,那他搞不好会自城头栽落,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