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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神都的黄家园外院少爷们起居办事的外书房里,黄少卿正躺在一张榻上,望着屋顶,难得发呆放空。
手头的那件案子里,纯少卿已经因为与纯溪的关系而停职,自己也因为同为少卿,且与纯少卿共事多年,暗地里避嫌,不再主事,只是听命跑腿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黄少卿觉得,大理寺卿桂大人绝对不是单纯地把自己避嫌掉,而是话里话外透着几分意思——年景儿不好你就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办好自己的事情别让黄尚书操心。
该不会是自己那个爹跑去和桂大人说了什么,所以自己现在才能得到这份闲?
不管怎么说,这案子的方向已经定了,那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了。
世界上没有办不了的案子,也没有完美犯罪的凶手。大理寺倾尽全力去办,想来也很快就会有个结果了。
想到这里,黄少卿觉得那个紧绷的弦松了松。
感觉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因为自己的私事给自己找借口放松一下了。
黄少卿仔细追忆了一下,好像上次这么因私废公,还是在民国那会儿。再上次,仿佛是,仿佛是觉察到自己的心绪的那次吧。
那还是在五都峰会时候呢。
黄少卿换了一个姿势,枕着自己的手,继续看着屋顶的承尘。
那时候被逼无奈去相亲,本来也是想着,为人子女,不应当让父母太过忧心,如果真的有相看到合适顺眼的,自己也会去试一试相处。
谁知道,当他以为自己正在以一种开放的心态去接受这件事情的时候,事情里的那个人却怎么看都不对。
平素办案,什么境况没遇见过,便是天仙在眼前玉身横陈,他也不会觉得怎样——生命皆如此,一副臭皮囊,所以皮囊什么样,黄少卿死的活的都切开看过,也不过就是心肠血肉,看着没什么不一样。
所以那天那个来相亲的女子,黄少卿也并非真的是厌恶的,他只是没什么感觉,再者说,这种高门之女他见得多了,瞧不起他这种整天和死人案子打交道的大老粗,也委实正常。
只是……
黄少卿想起那天清平馆里的修罗场,他们这些人好像是在帮他,可却把他害死了。
回忆起那胳膊上感受过的那两团柔软——黄少卿突然想起了他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养过的小兔子,白白软软,温柔无害,摸一摸,简直人的心都化了。
那时候他突然就感受到一种叫做热血上头的燥热,也感受到了一种叫做羞窘到死的不安。
华练笑话他脸红热得可以煎五花肉片了。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简直已经记不清,他就记得那种想要劈开大地钻进去躲的羞窘。
以及,他那个时候意识到的,皮囊什么的,女子什么的,不是不重要,不是太平常,而是之前他没有,怦然心动过。
想到这里,黄少卿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气,默念着清心诀,半晌,才把脸上的燥热和紫红给赶走。
他那个几乎无所不知的娘说过:
有些人的来临,是烈风疾驰,一团火焰扑面,那一瞬间,喜欢飞蛾扑火的人就会扑上去,而他这种不太适应烈火的人,就会非常懂行地知难而退。对这一类的人的情感,一般是两极的,在分分钟之间就能判断出,自己会不会看中。
比如,第一次见到华练,黄少卿就觉得,尼玛好烈的妹子,不好对付。别说动心了,他就连靠近的想法都没有。
这种人是烈酒,喜欢的上瘾,不喜欢的嫌呛。
可有的人的来临,是一场从清早四五点钟开始酝酿的春雨,一开始滴滴答答,后来细细密密,等你感觉到已经被润泽的时候,她已经走进你的心里,脚步缓慢坚定,却出不去了。对于这种人的感情,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
比如,他第一次见到青婀,只觉得是个清平馆里普通的妹子,和玉卮啊蔓蓝啊,没什么区别,他甚至有点混淆她们几个的名字。可逐渐地,逐渐地,有些事情就变得不一样。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身未动,心已远,收不回了。
这种人是清茶,初入口不过淡淡,甚至还有些涩意,可是细细品了余味,却口齿生香,久久不散。这是一种慢性毒,缓缓发作,不能痊愈。
黄少卿叹了一口气,有一件事情,他可是清清楚楚的,那就是,他还不能确定,青婀到底怎么想。
尽管提亲了,但是明日庚帖里装了一张白纸,也绝非不可能。
想到这里,黄少卿又开始焦虑,他一把拿下了墙上的剑,跑到了演武场。
星夜沉沉,只穿着中衣的青年一套疾风般的剑法,演得行云流水,仿佛剑风里都藏着锋锐。
嗡——
最后的收势,剑身发出瓮鸣,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原来他拿的,是墙上装饰用的桃木剑。
现在,这把可怜的桃木剑碎成了渣渣。
“哎呦我去,这玩意碎了你可别让你娘知道,不然她会唠叨不吉利的。”一把粗豪的声音响起。
黄少卿转身行礼:“爹。”
黄飞虎穿着跨栏背心和运动裤站在演武场旁,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浓浓的乌龙茶的水壶,仔细看看,应该是超市购物送的。
黄少卿看了看天色,应当是快子时了,他很孝顺地对黄飞虎说:“爹,时候不早了,您老年纪大了,不应当熬夜。”
话音一落,黄飞虎就瞬移到了黄少卿眼前,一记老拳揍上了黄少卿的心口窝。
黄少卿往后一仰,躲过了这一拳,但却没躲接下来的扫堂腿,跌倒在地。
黄飞虎粗声粗气地说:“看看!谁年纪大了?!”
黄少卿很老实地答应着:“是的,爹,您生龙活虎。”
黄飞虎对儿子这种四平八稳的语气很不满意,指着旁边的武器架:“来来,跟你爹过几招。”刚说完,又想起明天黄少卿的要事,改了口风,“走走,咱们爷俩去撸串吧。”
黄少卿被黄飞虎拉扯着到了外书房的外屋,吩咐仆人:“去去,整点儿烤串来!”
没一会儿,各色烤物上来,黄飞虎嗯了一声说:“明天你有事,咱们不就喝酒了。”说着,把一瓶啤酒起开递给黄少卿。
啤酒不算酒,这在酒量如无底洞的黄家人眼里,就是汽水。
黄少卿也很无所谓,正好这会儿也饿了,拿了一串烤猪蹄吃了起来。
吃了两口之后,黄飞虎突然清了清嗓子说道:“儿啊。其实,这结婚过日子,就是烤蹄髈。”
黄少卿一口猪皮噎在喉咙里,连忙灌了一瓶啤酒下去。
黄飞虎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道:“你看这猪蹄,分明是不能登堂入室的物件儿,但寻常过日子里吃着,还真的是适口。谁家的厨房里也少不了。你看看,过年要吃熏猪蹄儿,步步高升有挠头;结婚要是烧猪蹄,大红大紫日子有油水;喝酒要吃烤的,入味!下酒!生孩子要吃猪蹄汤,咳咳,对吧,你看餐桌上,还真的哪里都有这道猪蹄。尽管吧,它本身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就是该得用的。”
黄少卿默默啃着烤猪蹄点头。
黄飞虎见儿子这么乖,又得意洋洋地说:“就是这么寻常的东西,也得看怎么做,你要是就这么白放着,它过几天就臭了。你要是就不走心,随便拿盐水煮一煮,那味道又腥,嚼起来也哏,根本下不了嘴。非得你好好地给给它腌的入味了,做够了火候,填了够多的调料,它才能好吃。过日子,也是这样的。你不走心,四仰八叉什么都等着人家来,那就等一口臭脚丫子吧。所以你别看是个老爷们,也不能光想着赚钱就得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处出来的。人家姑娘照顾你饮食起居,你也得照顾人家饮食起居,相互照顾,相互使劲儿,才有好日子过。”
黄少卿觉得老爹这几句话还差不多,点头道:“我明白了,爹。我会好好对我媳妇的。”
黄飞虎满意地掰开一个烤猪蹄:“那就对啦。咱们老黄家,不兴那装B的一套。啧啧,端着抬着有个屁用。想当年,你娘啊,那可是举国闻名的美女。皇帝老儿都想娶,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老子娶来了!当年啊,礼教大防,没有后来严,你想追个妹子吧,那是能追一追的。当年追你娘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啊!送金银的,送珠宝的,送这个那个的,我记得有个混球子送了好大一棵珊瑚树,那个灿烂呦!人家都说,有了这个珊瑚树,几辈子都吃喝不愁了。偏老子当时钱拼不过人家,那拼什么?拼用心呗!我就四处打听,围观尾随,偷偷查访你娘喜欢什么。结果发现,你娘平时端着小脸儿,大家闺秀的,却喜欢钻胡同找好吃的!这下可给我发现了!我就走哪吃哪,到处找好吃的,天上地下飞禽走兽的,都记下来。能买来的买,买不来的记了菜谱给她,后来你娘想要吃什么,请客什么,就让丫鬟问我哪个哪个店在哪里。一来二去这不就熟了,熟了,相处相处,你老子我,也是个相当当的汉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黄少卿看着黄飞虎的身后,微微一笑,问:“那结婚以后呢?”
黄飞虎一拍大腿:“接着吃啊!不过我跟你讲,你对人家好,也不是白白好的,好女人都是实心肠,你好,她对你也好。老子练武之人,臭脚丫子,你娘受不住,可也不会嫌弃,那会儿四处找方子,人家都羡慕我娶得媳妇贴心啊……“
“既然如此,不如帮我去看看明天的礼,都还在不在。”黄夫人的声音从黄飞虎的身后传来。
黄飞虎吓得嘴里的猪蹄都掉了,可想了想他刚才也没说什么不该有的,便理直气壮地起身,嗯了一声,顺便嘀咕一句:“你们女人啊真是小心,放在咱们家的东西还能有人敢偷?”
黄夫人目送黄飞虎立刻院子,对黄少卿笑笑:“没事,我只是把你爹支开而已。”
黄少卿点头:“我知道的,娘。”
黄夫人坐了下来,看着一桌子的烤串,微微撇嘴:“你们俩,也不知道吃点儿素的淡淡油。”
黄少卿嘿嘿笑。
黄夫人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爹刚才说的,基本都对,这也是我的意思。结婚容易,相处却难。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忙于工作,就忘了家里。大理寺少卿可以有无数个,甚至大理寺都不算什么,没了大理寺还有刑部,还有御史台,哪里不是天下。但是,你的家要是闹心,换个家,可比换个工作难。”
黄少卿点头如琢米。
黄夫人又微微一笑:“你和你爹像,心眼实在,不过娘教你,光是实在也没个卵用。关键是,你得有撩妹技巧。”
黄少卿又被猪蹄噎住,目瞪口呆看着黄夫人。
黄夫人还是那副端庄柔美的样子:“你还真的信我是你爹追到手的?你爹那点儿本事,要不是我,他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黄少卿想了想清平馆那几个平时会说话的,连忙学了老宋的语气:“娘,愿闻其详,哦不,求科普,求传道。”
黄夫人忍俊不禁:“你看,这就是了,说话逗趣点儿,可不是讨喜欢么。头一道,我就得教你,夫妻不是小情人,夫妻的相处,你得明着暗示。有话不说憋着猜,那是寻死。”
“这怎么讲?”黄少卿问。
黄夫人一笑,高深莫测:“你以为,当年是你爹自己发现,我喜欢美食的?他有几个本事,能发现高门大院里一个闺阁女子的喜好?没人点拨,他怎么能想到用爱好来讨好?你要是想要什么,你就得想办法,让人家知道才行。不然,就是一辈子的误会,还有后悔。”
黄少卿顿时放下猪蹄,看着黄夫人那迷之微笑,顿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