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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秘密是绝对安全的,除非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已经死去,或者彻底忘了它。”
“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很糟的主意,相反我觉得这很安全。”
“等我们有能力面对这个秘密被公开所产生的局面时,你们让我想起来就可以了。”
“我相信在此之前,我能活的好好的,嘛,会有人保护我哒。”
“你们就,姑且相信他吧。”
那惯是懒洋洋的含着三分调侃的声音,在最尾一句转折,变得饱足深意,坚定且青春洋溢,是从来没有在这个人身上见过的声音和神情。
大约是因着这次稀罕,他难得地掷出这次豪赌,尽管他此生千年,从不是个赌徒。
卫玠张开眼睛,那琉璃色的瞳仁里,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
凡遇生死大劫,他总是比旁人沉冷三分,自从山姽去后,已经鲜少有什么事情能惊动他的心神,哪怕好友的李唐王朝气数已尽,他也能一笑扭头;便是知道有那样的一群生命在觊觎着自己的世界,他也并未曾觉得,有什么可惊讶慌忙的,但凡生命,总有天敌,但凡存在,总有终结,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大约只有“变化”本身。
然而卫玠听到那人那话,到底还是血气了一次,生死一场豪赌。
将手中的雨伞折起来,卫玠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银白光晕,那光晕如雾如电,丝毫不被这冷雨所影响。
胡同里只有雨声,大约是夜色沉浓的缘故,这雨也像是脓血,在地上横流竖淌。
卫玠看着那雨如择受了魔力的牵引,沿着大抵不吉的路线,蜿蜒向着自己的脚边布置而来,最终没过他的鞋,血腥而沸腾。
他看了看那些诡异的血污,轻启薄唇,吐出一串奇异的音节,那些音节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要到四面八方而去,似乎是从三种不同的生命的嘴里宣朗而出,来自不同的频率,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方式,仿佛一杯最为甘醇的玄妙的酒,次第勾动味蕾。然而正如绝美之花通常剧毒,随着这一串音节在夜色冷雨中弥散,那些血污止步不前,而在这棱角锋锐的画面之中看不到的屋檐旧瓦之下,有睡熟的人和黄狗,无知无觉的死于睡梦之间。
那是神的语言,神的诅咒,神的冷酷的恶念。
神说,都去死。
卫玠踏过那一滩已经褪去殷红的水洼,雨在他的身旁也在胆怯地避散,没有一丝一点敢于落在他的肩头发间。
陈公馆的夜宵是陈清平亲自操刀的。灶台前他穿着一件靛青色的短褂子,卷起袖子露出月牙白的细绵衬里,今昭坐在一旁撑着膝盖托着腮,小狗儿一样看着陈清平料理,而朱师傅则因为要说点儿事情,端着茶杯靠在搁板旁。
这是太岁习惯的场面,有熟稔的安全感。
“说起来,阿八还没回来,没问题吧。”今昭问朱师傅。
“我们就算是团灭了,阿八也会活下来的啊哈哈哈哈哈。”朱师傅笑。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啊哈哈哈哈的师父!”
刺啦的蛋液触到铁板的声音传出,鸡蛋馥郁的香气弥散开来。用水淀粉和绵白糖调和过的蛋黄浆液蓬松馝馞,漂亮的嫩柳芽儿黄在热气之中伸懒腰一样地膨胀开来,这种吃食并不单纯叫做煎鸡蛋,而叫做三不粘,因为它不粘盘子,不粘筷子,也不粘牙。
今昭以前看一本书上见到过这种东西的做法,她床下有许多的书,据说是不着调的老妈留下来的。小时候昼短夜长,那些书是她逃避现实的好去处。
神思恍惚间,陈清平已经把点心端来给她。
做好的点心,配着一小碗的核桃酪吃下去,甜的软的粘的清的温温润润下肚去,给薄凉的初夏之夜添了丝隽永。
今昭端着碗坐在板凳上,一边沿着盘子边儿吸溜着三不粘,一边看着外面在乌云之中钻来穿去的暗红色的月亮,忽然,那月亮上亮起一道光斑,好像是被撕破一角,露出里面无限明亮的光来。
“妈惹!”太岁腾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朱师傅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望,可窗外依旧是乌麻麻的天色,将掉未掉的沉云。
今昭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还是那片沉沉夜色,湿漉漉的晚上。
“没什么好像是眼睛花了一下。”太岁捧起碗,继续啃着她的三不粘。
“说起来,今昭,你是见过那个鬼手的,是吧。”朱师傅问。
“咳咳咳——”一块儿煎蛋呛入喉咙,今昭勉强咽下去,才大致讲了一下那个鬼手,“有意思的是,那些人死光以后,那个鬼手就没有出现了。”
朱师傅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
便是正擦着手的陈清平,也忍不住转过头去,不愿意面对这个笑容。
太尼玛惊悚了这笑简直天然能制冷。
门房压低声音的说话,表明宅子里有人来,而非有人回来。
辉腾出现在门口,轻声问:“是一位女性,大概需要帮助。姬晋大人已经过去了。”
“……那么我们也不得不去了呢。”朱师傅最先放下手里的东西。
陈公馆的门房和听差都是普通人,只是偶尔会被辉腾使用一些法术,进行无伤大雅的控制和记忆清除,此时值夜的门房面露惶恐,但还是对姬晋,也就是酒吞童子解释:“……当时小的并没有多想,只是听见了救命,就把门打开了……”
今昭看着瑟缩着将自己裹紧在一件米色开什米外套里,穿着浅樱色的旗袍的年轻女性,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她的点读笔技能显示,这只是一位极其普通的17岁的人类女性,名字叫做顾逸珊,是奉天人。
“这位小姐,您这是……”看上去最容易给人亲近感的朱师傅上前一步。
“我……”那位顾逸珊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我是燕京女中的学生顾逸珊,这附近的顾公馆是我的族叔家,家里宴请了一些客人,然后,有一位客人不尊重,我没有办法……”说到这里,她停了停,但还是抬起头,转向今昭,“求求您,能不能暂时容我这一夜,明日我便去同窗家中求助!”
“嘛~是你的族叔将你卖了?”酒吞童子的话毫不留情。
顾逸珊明显一抖,点了点头。
一个离开家乡,寄居亲戚家中读书的女孩子,被亲族推给什么达官显贵,换取荣华富贵,这种事情便是在此刻,也绝非稀罕。今昭看着顾逸珊,扯了扯朱师傅的袖子。
“你是从顾公馆的后花园子跑出来的?”朱师傅问,语音虽温柔,但语气却有点故作嫌弃。
顾逸珊摇头:“哪有什么后花园……都改做……藏污纳垢……”这话显然并不好听,因此话音也细不可闻。
朱师傅浅浅一笑,对今昭和陈清平点了点头。
太岁无语,师父,您老话里下套的本事,比起您老拉面的本事,也不逊色。
说起这顾公馆,在附近也是有名。这宅子本来是一户清朝四品大员的宅子,后来这清朝覆灭了,顾大人家破人亡,这宅子也被顾大人的族亲笼去,起先也小有经营,后来落在现任这家主手里,就成了高一等的烟花之地,总以派对为名,给那些不敢去专门的地方流连花丛,却依旧风流不改死性的人养金丝雀。原本这宅子有一处后花园,结果柳莺花草换做了小楼藏娇,传说里面达官显贵的金丝雀,竟有十来只。
酒吞的嘴咧成了大大的月牙儿:“你家中送你来北平,真是念书的?”
顾逸珊咬紧下唇:“若我尚有父母高堂,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哦~”酒吞挑了挑眉毛,露出一脸好无聊啊的表情,转头就走。
“既然如此,今昭,你和阿玉便招呼一下。”朱师傅对今昭点点头。
“师父,这个时间,你家阿玉已经睡死了。”今昭举手。
朱能垣弯起唇角来,那笑容仿佛是一位挑剔的猎人终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只皮毛甚美的狐一样的表情:“那你安排一下,睡一楼的客房吧。”
“是!小的知错!”今昭忙不迭去扶顾逸珊。
朱能垣微微皱起眉头,看了看陈清平,此时此刻陈清平脸上出现的表情,堪可称之为悲情,似乎他对什么产生怜悯,又不能将其公之于众。
“有什么问题么?”朱能垣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
轻缓稳重的脚步声传来,辉腾的声音响起:“八爷。”
“有什么吃的么?”卫玠放下雨伞,脱掉外套,掸了掸并不存在的雨水,闲庭信步走到了厨房。
朱能垣看了看地上一路他留下来的浅浅血色脚印,对辉腾说:“记得用冷水擦,热水擦不掉。”
卫玠轻稳的脚步一直走到厨房,看了看锅子里剩下的一份三不粘,轻松地端起那柄平底锅,拿起手边的盘子,手腕轻轻一抖,那一块儿煎蛋黄儿漂亮地落入盘中,拿起一双筷子,非常悠闲地吃了起来。
陈清平只是看了看卫玠,便转头回屋去了。
朱能垣也莞尔:“记得把这双鞋子丢掉。”
翌日的清晨,陈公馆的仆人们已经开始收拾采办,晨早去买一天的食材,上等的烧羊肉,只有一大早赶起才买得到,那种酱红肉粉,肉软皮焦,一直拿整块肉老汤炖出来的老火候老滋味,绝非寻常家里做的可比。这种烧羊肉稍微配些素菜,无论是早点用来配粥还是午餐配烧饼或者顺便卖羊肉汤回来下面,都是极好的选择。
陈辉卿前儿得了一条消息,今儿极早的便出去了,倒是留了一份报纸在桌子上。今昭顺手拿起报纸看了看,一眼便瞧见一条花边消息,说的是某位大员在顾公馆养了一只金丝雀,这只雀子昨儿夜里竟死了。
这消息字数不多,但引人联想,加之昨儿顾逸珊跑出来的事情,太岁深觉,如果不是顾逸珊跑的及时,恐怕死的是她。
“早,今昭。”卫玠清雅的声音响起,顺手拿起了今昭看完的报纸,“顾家?呵呵,这个顾家可很有意思呢。”
今昭坐了下来,搅合着面前的豆浆:“有什么事儿么?”
卫玠也悠然落座,辉腾在他面前摆上了早餐的伯爵红茶,卫玠啜了一口,点了点那张报纸:“具体的事情我无法确定,但顾家有古怪,只怕这不过是头一条人命罢了。”
是啊。昨夜在顾府附近看到了那样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保持平静呢。
卫玠放下茶杯,所以地拈起了汤壶里一块儿方糖。
“那个,沐小姐,多谢你了。”
好听的女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指尖的糖块儿一瞬间被捏的粉碎,卫玠转过头,那说话的姑娘穿着今昭的衣服,蓝衫黑裙,容颜佳美。
记忆穿越时空,将一生之中最不像自己的那一刻带回。
那是他最喜欢的自己,喜欢得仿佛那个自己,是独立于他的另外一人,因为太喜欢那个自己,所以就算是李淳风那样著名的名字,都没有当做是本名沿用下去。
他叫做卫玠,别人也叫他做卫玠。
那个卫玠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怔怔地看着那姑娘。
“你就是卫家的郎君?眼瞧着,也没有他们说的那样病弱啊!”
那姑娘的脸和另外一张脸重合。
山姽。
卫玠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