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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店里今昭按照陈清平的吩咐,煮了满满两大锅的甜汤免费给客人喝,才到下午又加煮了一锅,到了晚上还是早早就没供应,菜也只能拿冰鲜食品对付,老宋哼唧那袋装的笋看着和泡发的尸首没差别,嚷着这是要关门大吉的节奏,非说要出去采买东西才行。
“宋大哥呢?”那几个学生出去闲转回来,已经是九点多。
“出去了。”玉卮面前摊着一本古旧的书,正在刷拉拉地用小白云抄着小楷。
“那个,听说可以用花做全席是吗?”昨晚那穿着白衣的女人下楼,似乎是刚刚洗完头发,还在滴着水,水侵湿了她的衣裳,露出风月无边的身段来。
几个学生吹起口哨。玉卮皱着眉头:“老宋还没有回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一下。”女人说完,坐在了角落里的位置上,那棋盘还折在一边,女人顺手抓了几个黑子迎着灯光看,“是很好的黑玛瑙呢。”
“我说,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啊。”玉卮的眸光闪烁,扫过女人手里一张黄笺,那笺上的字似是眼熟,却又不认得它。
今昭觉得这女人满身的古怪,说不出来,她想了想,转头钻进厨房,去找陈清平。
“只要你姐姐不知道,就没关系吧。”女人笑,“我可以喝一碗桂花白蜜汤吗?
灯刺啦刺啦地响着,玉卮端了一碗给那女人,那碗汤是淡淡的琥珀色,是白梨水,桂花细细碎碎地聚在一角成团,故意没有熬散的白蜜一道一道悬在汤里,好像是一轮明月当空,几朵云不散。汤水很甜,梨子的果甜、桂花的香甜和白蜜的蜜糖甜糅杂在一起,向来是女孩子喜欢点的味道。只是那味道里还多了几份,甘冽的,醇美的,似是酒,似是焦糖。
那女人只喝了一口,便笑了起来:“这样是不行的。”
她的话有生硬的尾音,荡荡地散开去,灯又刺啦刺啦响,一道闷雷从天边炸开,将苟延残喘的灯彻底炸暗。
玉卮一动不动,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
白光闪电里,玉卮看着那女人的微笑越来越大,嘴唇翘起,像要裂开一般。
“小姑娘,你为什么多管闲事呢。”
在女人古怪的发音中,玉卮看到那几个学生围住自己,那僵硬的表情和动作,都已经超出了人类应有的范围。
“多谢你加料的汤,我还要找东西,就先不陪你玩了。”女人娇声笑着,嘴角流下一行血水。
四个学生抓住了玉卮,扭向一边。
“你是——你是谁?”玉卮盯着那女人。
女人捂着嘴:“我是……玉兔啊……桂宫仙子玉兔大人啊。”说着,一股湿哒哒的雾气团团升起,那女人的身影晃一晃,便散在雾里看不见了。
玉卮被那几个面色青黑的学生拉扯住,眼看着那团雾气也散了,俏脸一板。
“玉卮!你没——”老宋提着几大麻袋粮草出现在门口,一抬眼就看见玉卮伸手利落,膝盖划了一个弧形,抓着她的那学生便捂着要害倒在地上,今昭也从后厨出来,将砂锅招呼在了另外一个学生头上,两人技术的技术,野蛮的野蛮,让他生生地把“事吧”两个字吞回肚子。
陈清平端来桂花酒心红糖水,先给那个看着体格最差的小个子灌了下去。
“哇啊!”那个小个子的学生干呕,脸上的青黑颜色一瞬间居然浮了起来,化成了一个长着翅膀的蝙蝠一样的小玩意飞了出去。
那玩意,好眼熟。
玉卮起身追到门口,可那蝙蝠一样的东西飞得太快。
“吱!”门外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
老宋一把拽过玉卮,那一阵血雾才没有喷到玉卮身上。
门外豪雨倾倾,收着伞的朱能垣默默地将眼镜摘了下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棉布手帕擦着镜片上的污血:“辉卿,你也太暴力了呢。”
被点名的房东大人摊开手掌,手掌里那蝙蝠状的小怪物已经筋断骨裂,死得彻底。
死了以后,这玩意倒是很好辨认了,今昭叉着腰:“怎么又是野衾。”
“你们认得这个吗?”玉卮伸出手,将那张黄笺递给朱能垣和陈辉卿。
“这是……古代的倭国咒文,哪里来的?”向来温和爱笑的厨子表情刹那变化,气霭沉沉。
“昨天来了一个怪女人,哦,妖怪女人,从她那里摸来的。”今昭指着玉卮,一副是她偷不是我偷的卖队友脸。
半边肩膀都是血的陈辉卿径直走到那几个学生旁边,伸出两根手指像是揭开人皮面具一样,将野衾揭了下来捏在手里。
“哎哎!你倒是留个活口啊大爷!”玉卮叫道。
今昭差点笑出声来。
陈辉卿看了玉卮一眼:“我们是平辈”,便咔咔咔咔四声,将那野衾的手足捏碎,对朱师傅和老宋摆摆头。朱师傅又是一脸的春风和煦,好像根本没有过之前的电闪雷鸣,伸出一根手指在野衾的头上一点,片刻之后说了两个字:“灵隐。”
说完,又是让人身体不禁发抖的碎骨声,三只野衾被陈辉卿即刻捏死,随手丢在一旁。
“喂喂!不要随便乱丢垃圾啊。”老周刚把垃圾丢完,眼见这一屋子尸首和血迹,出离愤怒了。
雨很大。
透过被污染的云层来到人间的雨,打在身上酸酸麻麻,很不舒服。今昭几乎能看到一小团一小团的黑气缠住了普通人的脖子,引发一波又一波的颈椎疼。那是这世界的灵气泯灭而生的污秽,随着连日的雨,力量变得更强。
唉,都是元宵那天后半夜,那只野衾,本来这年开头好端端的,从那野衾来了,晦气也就来了。
玉卮从肩上抓下来一只乱撞到她身上的瓁霉,丢到一边。
“小玉啊,你这样没用的,这种天气对你不利。”朱师傅出现在她身前,掏出那把绘了海上明月图的折扇,拂过玉卮的肩膀,“她不会轻易走的。”
玉卮想起这扇子,在鬼王姬抓枭光时见过,在西跨院吃西瓜乘凉时,也见过。
“我也不会轻易让她走的,玉兔,额呵呵,呵呵呵。”玉卮微微一笑,笑容似是比这不留情面的豪雨更冷,还有点儿瘆的慌。
今昭打了个寒战,忙不迭跑开,努力让自己的瓦数低一点。
“回去喝点东西,不然会感冒的哦。不过这么果断地追出来,玉卮你平时看着不像呢。”朱能垣手腕一转,借着收起扇子的动作,手指擦过玉卮的颈。
原来是……这样……
朱能垣莞尔。
玉卮一心专注于眼前的夜雨西湖,完全没注意到被人占了小便宜。
朱能垣但笑不语。
“要是不激怒我,我也不愿意追出来啊,裙子都弄脏了。”她偏着脸,看着朱能垣因为淋雨软趴趴地贴在锁骨上的衬衫领子,“我一直有句话想跟你说。”
“愿闻其详。”朱能垣推了推眼镜,笑容温柔。
玉卮的视线从他的锁骨划到他持扇的手上:“你最近很闲?”时不时还跟陈辉卿下棋。
“……我一直都很闲啊。”
“……”
深夜的西湖被大雨激起万千涟漪,苏堤如一道满润笔锋,将西湖写成了两边,温柔如拂晓的光晕浅浅笼着眼前的路,好像一盏提灯。玉卮看着朱能垣软趴趴的法兰绒衬衫领子,莫名想起家里阿姐的话,如果并肩走过苏堤六桥,两人的爱情变会圆融美满。
玉卮快走了几步,走到了朱能垣前面。
跟这种家伙圆融美满,大概会被他卖了还要帮着人家数钱。
她才不喜欢朱能垣!
脸颊泛着淡淡鳞光的娇小少女等在锁澜桥上持橘红纸伞,向玉卮和朱能垣行礼:“妾身花观,恭迎齐王殿下、玉卮大人。”
“你好,花观。”朱能垣微笑。
小小的鲤鱼笑容天真无邪:“这么晚了,你们也饿了吧,妾给你们煮碗面吧。有风好的面喔。”
小麦磨面,虽然味道甘甜,可却性热易积食上火,可若是以凉风风干,就可以去其热性。从前三姐还在时常常风面,秋末的寒夜里用老汤下面,撒一点葱末就好吃得很。可自从三姐失踪,就没有人再风面。想想也过去很多年了。玉卮捧着鲤鱼花观的面,被那面汤热气熏的眼角微湿。少时姐妹在一处,同寝同出,是贴心的感情,长大后各自离开,各自忙碌,聚在一起反而比这一碗老汤面还来得奢侈。
多久没聚了。好像当年一起看的书还摊在床头,可看书的人已经长大,再也挤不下一张床,也再也没有时间,我听你念。
玉卮停了思绪,侧耳听着朱能垣与花观的对话,不由得感叹,朱能垣是个人物,这一来一回几句,虽然是寒暄,可已经把灵隐寺最近的情况套了明白——有一个据说是得道高僧的人云游到了灵隐寺,这人的名头好像还不小,什么人神之类,听着光芒四射。只不过越是这样,玉卮越觉得是沽名钓誉之徒,还不如她微博关注的延参法师,接地气,和平喜乐。
“那,多谢花观。有空来喝茶吃饭。”朱能垣收了话尾。
黎明之前的夜最为黑暗,雨已经停了,可那阴风没断。玉卮从小就怕看见什么,自打那次敝鬼符失效,就格外当心,一踏上映波桥就低着头走得飞快。朱能垣环顾四周,果然这时候阴气最重,苏堤两侧那一排排的淹死的失足的被一刀抹了的让石头砸了的,挤挤擦擦好似群体行为艺术。
朱能垣无奈一笑,一把拉住玉卮,折扇抖开,切在半空。
一道与苏堤十字交叉的拱桥凭空出现,桥上灯火通明,行人如织,还有卖糖糕胭脂的挑担小贩。
朱能垣转头,语音轻缓:“走吧,从这里直接回去。”
“这是什么地方啊。”玉卮左右张望,瞅着有点儿眼熟。
朱能垣食指搭在嘴唇上:“嘘,这里是我的地盘。”
“啊?你搞房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