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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平从布达佩斯回来以后知道金蛙的事情,不置可否,却直接在电脑上,把大理寺和刑部、都察院一干人的会员记录都删除了。今昭本想说情,结果一撞上陈掌柜的那高压锅眼神,就乖乖闭了嘴。
年关将至,算来也快要出山了,清平馆比前几天忙的更乱胡,幸亏比起嘴炮的一对跑堂,妞儿们都能耐——玉卮管看账算账盘流水,下单结账出纳收银,分毫不错;她妹子蔓蓝看着天真无邪可人很仔细,专司安排外送预订和库存,食材备得恰好,足而不浪费。青婀跟着端菜点菜,口灿莲花,加上模样讨人喜欢,连饭馆里的口舌之争都少了不少,上错菜也没有人挑。三人成虎,清平馆的事儿虽然还是那么多,可事儿却顺了不少,连后厨也没有那么混乱了。因为前面事儿顺了,今昭也就安心躲在后面做个水案。
眼见着今昭还有一两天就要满四十九天,守护兽老周和老宋的脸上显出轻松的神色,陈清平似乎也不再找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水源,转而在冲泡料上做文章,以汤和茶来区分种类,今儿的水是蔓蓝泡的玫瑰花茶,玫瑰浓香四溢,把陈清平的朴素的房间染得馥郁,就连陈清平似乎都懒得从暖桌里钻出来,各据一头,各忙各自。
“那金蛙案子,还好吧。”陈清平难得开口食外之题。
今昭手里剥着半熟的栗子,不以为然:“没事儿。我们没出去多久,还跟着大理寺的人。”
陈清平掩卷沉思,半晌,抛出一句话来:“没有人看上你?”
今昭手一抖,手里的栗子撒在了暖桌上,定了定神回答:“没有,我们坐的雷电摩托,前后一共半小时,除了大理寺的人,还有那两只青蛙,没别人。”
自从酒吞童子住进了后罩房,太岁就被陈清平拎进了他的房间,朝夕相对,她再笨蛋也明白,勺子哥是担心她被外面的邪祟给害了,并没有什么旖旎念头。前些日子赏金猎人杜兰不是还说,黑市上有人在打听新出锅的太岁的价码么,临到事成,再小心些也没错。
似乎是察觉了今昭的心思,陈清平索性把书放回去:“后天就是七七。”
这句话丝毫不算安慰或者解释!今昭心里嚎叫。尤其是陈清平的眼神儿,那是一种看着待宰的阿尔萨斯野鹅一样——就等着后天宰了看看肝脏有多肥——好歹也是亲过嘴的能不能多一毛钱的心眼儿啊——你才是鹅陈清平你才是呆头鹅!
陈清平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定位成家养禽类,反而兴致勃勃地在本子上写起满七那天庆祝用的食谱来,边写还边嘀咕:“法国菜怎么样?”
“肥鹅肝?”今昭的脑子里还转着一只大白鹅。
陈清平眼睛一亮:“就肥鹅肝!”
说着,这位雷厉风行的技术宅起身推门就喊:“蔓蓝!库存有鹅吗?”
“你就打算用一道菜来还我的人情?”柔光滤镜陈辉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对上了云淡风轻陈清平的眼神,风格各异的两位陈先生顿时视线胶着,火花四溅。今昭挽着青婀坐在一边支棱着耳朵坏笑,这画面怎么有点儿腐?
“她的事儿,别指望我。”陈清平的声音变冷。
今昭一抖,好,耽美转了言情?
幸而现在时间还很早,清平馆里只有来吃早点的两三位客人,一时间注意不到这边的暗涛汹涌,朱师傅独门四鲜包子的吸引力,比对决的美男子大得多。
这边今昭偷听得热闹,那边老周喊了一声:“今昭,朱师傅找你”。
一进去就见朱师傅捏着一只鹅的脖子,用漏斗往里灌东西,看见小徒弟,他温温一笑:“本来是够肥的,但是反正不是后天才吃嘛,更肥一点最好。”
“这是蔓蓝家山谷的鹅?”今昭好奇地看着鹅饲料里还有花瓣儿。
“嗯,百花谷的野鹅比法国鹅还好,那是吃鲜花香草长大的,连肠子都有香气——回头咱们把鹅肠涮成都火锅,加上蔓蓝带来的鳝鱼——你还别说,百花谷的东西沾了灵气,就是好吃,只是可惜,禽鸟渔获不多,走兽呢,蔓蓝又不忍心,不然咱们勺子哥肯定先把她那群梅花鹿吃了。”朱师傅把那只可怜的鹅塞入一个窄小的笼子。一看那笼子的尺寸,就知道这鹅进去以后动都动不了,吃下去的饲料只能转化成脂肪肝。
人类对食材的挑剔,也是对食材的残忍。
虽然今昭垂涎肥鹅肝,但是亲眼看着,总是圣母地不舒服。
正想着老宋探头:“朱大官人,黄少卿来了,找咱们鉴定一样东西,勺子哥说让你也过去看看。”
年底案子多,人妖都一样,不过今昭对破案还是有点兴趣的,不说早年她TVB和美国的罪案剧也看了不少,就说黄少卿本人自带外挂一样的犯罪现场重现技能和杨法医探手知微的本事,还要求别人,说明这案子跟上次金蛙那个一样,有盲点,有看点。
客院因为大理寺的人住过,所以这一次招呼大理寺的人,还是在客院里。院子里的樱花还是疯狂地开着,今昭一看到那樱花就想到酒吞童子,想到牡丹饼,想到红豆馅儿,再想到她喜欢的油炸糕,立马就没了胃口,然后她看了桌子上盘子里那玩意以后,就觉得又有点儿饿了。
那应该是羊肝牛肝之类的反正是肝脏,外层煎得金黄,微微起了脆皮面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朱师傅说过,冷食肥鹅肝,一般中国人恐怕吃不惯那个口味,但若是热食,比如煎烤,那就好吃极了,那种到了嘴里就变成了巧克力一样的口感,是肥鹅肝最诱人的地方。
朱师傅和陈老板围着那肝,又闻又捻,半晌才到一边和黄少卿低声说了些什么,黄少卿竟然还看了围观的今昭和青婀几眼,好像怕俩人奔过来抢食似得。
最后看着看着,这人还大步向两位姑娘走来:“沐姑娘,能不能请你去认一下尸体?”
今昭扭头看着她的监护人,陈清平点点头,她就也点点头,青婀一拍心口:“我护驾!”
黄少卿挑眉:“你围观?”
照旧是坐着雷电摩托,停下来时是很普通的警用摩托,只不过一启动就变了窜天猴或者二踢脚之类,嗖地一声腾云驾雾。
今昭觉得她现在定力也不错了。
大理寺的位置应该比德胜门远,至少呛了四五十分钟的风以后,一行人才抵达。
从外表来看大理寺的确是一座寺庙,虽然它肯定不应该是寺庙。停尸房在地下,杨法医已经等在门口。尽管今昭猜测过让她去指认尸体,说明尸体是她认识的人,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这张脸。
死者是沐今昭的表哥,剑南春。
剑南春的本名她已经模糊不能确认,只记得他时常来家里要钱花,节日时会提来那败家父亲最喜欢的剑南春。他摊上这样的舅舅,实在是贱男之春,所以今昭就管他叫剑南春。
今昭一直认为这种祸害会遗臭万年的。
她努力想了一下剑南春的姓名背景祖宗十八代,交代给黄少卿,想了想,还补了一句:“这个人一直很混,但是胆子极小。”
黄少卿看了看我:“他被人摘去了心肝。”
陈掌柜适时补了一刀:“煎他肝的那人,手艺不错。”
今昭吓得跳起来:“你吃了?”
陈清平摇摇头:“手艺看一眼就知道水平了。”说着,他又面向黄少卿,“还是那句话,烹调手法不是我们这边的,也不是真正的法餐。这种中西合璧的新派手法,在我知道的京城圈子里并不流行。”
黄少卿摸了摸下巴:“自从跟着国际法以后,性灵之物就不允许食用了。是哪位大人这么大胆子,徒手取肝还敢做了吃呢。”
听他说,那盘肝是从某个高级会所拿到的,他们的便衣闯入那被举报的房间后,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地狼藉的酒菜和那盘动了几筷子的肝。考虑到装着肝的盘子牛光闪闪供在桌子中央,黄少卿直觉这肝脏有问题。法医一验,果然是人肝。
“呼——如果不是有名号的师傅,难道是私厨?哪有私厨还没落到您陈大吃的眼中呢。”黄少卿一脸郁闷。
陈清平不置可否,只管让今昭赶紧跟着他回去,见她也一脸郁闷,说:“人,死,则不能复生。”
今昭摇摇头,她倒不是想要求陈清平把剑南春也救了,这么多年来剑南春给她造成的磨难远高于带给她的快乐,不,应该说有他在沐今昭从来就没有快活的时候。因此不能说今昭乐于见到他死,她只是觉得,自己在人类时期的熟人,就这么嘎嘣脆鸡肉味地死了,尸首不全,有点沉心。
回去以后陈清平见今昭还是恹恹的,便把玉卮推了过来。
玉卮微微笑着,端着三杯茶水,白瓷中红梅如生,很好看:“八月从辽哥儿家里新摘的早梅,刚做了暗香汤,给你凑一碗水。”
她解释了一下暗香汤的做法,倒是符合玉秀才一贯的简便和风雅:早梅晨摘,连蒂一同装入瓷瓶,用竹勺洒下熟盐密封。一月以后用蜜调和了,或者单用开水一冲即可。虽然味道不见得多么香,但花开栩栩,在水中且沉且浮,活了一样。
今昭端着这倒数第二道汤水,不禁十分激动,还有一天,明天此时,她就能自由地去鼓楼啃鸡翅膀了。
就着暗香汤,今昭跟玉卮、蔓蓝、青婀交换了一下关于极品亲戚的心得苦水,约定等她能出门望风,同去蔓蓝的百花谷春游,簋街吃麻小之类,很快就把剑南春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晚上拾掇了明儿庆功宴的食材,今昭就在朱师傅的敦促下从便道回陈清平的房间去。令人意外的是,今昭竟然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黄少卿。
黄少卿看到太岁,立刻招呼:“沐姑娘,正好,你表哥的案子破了。”
这是一件很奇特的案子。
凶手并不是随便挑选受害人的,而是挑选那些爱占小便宜的人,结交下来,呼朋引伴地去胡吃海塞,玩红纳绿,等到一阵子以后,取得这些人的肝脏。从理论上来说,正是肥鹅肝的制作过程。
一瞬间听完今昭就觉得明儿的鹅肝有点没胃口。
更离奇的还在后面,选择爱占小便宜的升斗小民也是这几年的事情,头几年他们下手的对象都是土豪财主之类,因为他们根本不用喂肥,各个都是脂肪肝。这几年风声很紧,才转了下手的对象。剑南春爱占小便宜又贪嘴贪杯好女色,令人实在想不出比他更容易上当的人选。
“那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今昭问。
黄少卿冷冷一笑:“是个你也知道的老朋友。记得上次那个盾组织么。”
今昭一凛。
黄少卿摆摆手:“这还不算什么。我们没能端了这玩意的老巢,只是扯断了这条肥肝的线而已。从口供来说,肝脏不过是他们生意的一小块。今年有的忙了。”
今昭叹了一口气,黑暗与罪恶真是无处不在啊:“既然吃人目前是违法的,那食客们都抓了吗?”不管她现在是什么,她都做了二十年的人类,她至今神识认知也还是人类,不可改变,神鬼之力这么强大,她总还是不喜欢他们去伤害人类的。
“食客?”黄少卿哼了一声,“那就是人类的事情了。”
今昭发愣。
“这些人肝的买主和食客,都是人类,我们抓到的那些妖,只是渔夫。”黄少卿的话重重击在今昭心口,让她忍不住咽了半口的咖啡都吐了出来,不禁想起那焦黄脆衣,粉濡质地的那盘肝脏,她能想通那是人类的肝脏,但她根本没想过吃掉这珍馐的也是人。
陈清平拍了拍今昭的后背,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神,含义深远。
送走黄少卿,今昭还缩在暖桌旁,看着陈清平收拾咖啡杯,一句话神使鬼差吐出口:“是你特地叫他来的?”
许久,久得她以为陈清平没听到,一声“嗯”才缓缓地飘出来。
今昭喔了一声,起身去睡。
她的确是相信着清平馆的人,不会害自己,尤其是陈清平,她也隐约猜测到,他也是为了揭开自己即将融入的新世界的真相。
尽管真相总是残忍。
第一次,今昭希望喝掉最后一杯水的日子慢一些到来,然而它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