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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听说霸州德安门打开的时候,万胜门城楼上的小胖子一度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周霁月的话虽说给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第一时刻赶去了太守府。然后,在他的强硬要求下,他便目瞪口呆地看着越大老爷在霸州城来了一场大变活人。
所以,此时此刻分辨出了越千秋的方位,被人严严实实包裹在中间的他顿时又惊又喜。虽说越千秋那呵斥的口气实在让他火冒三丈,可他还是大度地决定不计较。随着那位领军主将率着这一队最最精锐的人马立时转向,他不由得攥紧了缰绳,心里兴奋极了。
然而,这一番冲阵却不如之前那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来得容易。若不是身边周霁月和庆丰年一左一右举小盾护着,小猴子在前头直接用刀拨开那些漏网之鱼的冷箭,令祝儿在后方引弓待发,随时预备狙杀北燕那边的神射手,他竟好几次都险些被从天而降的流矢射中。
“看情况,千秋眼下那地方恐怕正处在包围之中。我们这一路突进,敌军几乎都是拼死阻拦,和我们之前摧枯拉朽一般攻进来的情形完全不同!”周霁月一边说一边心想,幸好此次没把萧京京带出来,而是把人留在霸州城中,陪伴关键时刻提供了关键信息的程芊芊。
否则,她还要考虑万一萧京京面对母亲萧卿卿的反应!只不过,令祝儿也曾经是红月宫的人,一会儿有什么反应还真是难以预料。
听到周霁月的这番话,小胖子方才有些心惊肉跳,继而意识到越千秋让他赶紧回霸州城去,恐怕是别有深意。他不安地吞了一口唾沫,随即结结巴巴地说:“难不成,千秋是和北燕皇帝在一起?”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可当注意到周霁月那阴霾重重的脸色,他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虽说如今身边的是最值得信赖的东宫侍卫,还有一支非常勇猛无敌的精锐——他之前居高临下,亲眼见证了这样一支兵马将杀入德安门的敌人统统葬送——可如今还是极其惶恐不安。
毕竟,那是和他的父皇分治南北的一国之主……而且据说人还残暴嗜杀!最重要的是,疑似他生母的北燕文武皇后,那是这位北燕皇帝的元配发妻。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如果他在外流传的身世是真的,那么对方是否是他的亲生父亲还说不好!
而下一刻,他就听到后头传来了令祝儿的声音:“那也不一定。太子殿下,你都已经嚷嚷你是大吴太子了,北燕人难不成还会放过你这条大鱼吗?”
尽管令祝儿口气随便,但意思却很明显,无非是责备小胖子没事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下子,小胖子顿时哑口无言,只觉得刚刚找到越千秋的兴奋一下子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整个人都陷入了又尴尬又愧疚的情绪之中。要是他不嚷嚷,这会儿应该不至于这样难攻吧?
果然,接下来的推进犹如乌龟爬,哪怕他是被人围在当中,却也能感觉到无数北燕军士前赴后继地冲上前来拼杀阻拦,有的身负重伤依旧死守不退,那种精气神竟是和之前截然不同。而之前那些仅仅是保护他的东宫侍卫,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加入了战斗之中。
否则前进的势头就会大大减慢,死伤更是越来越多!
发现战况越来越胶着,小胖子又是焦急,又是不安,脸色渐渐就苍白了下来。他忍不住低声嗫嚅道:“刚刚你们为什么不提醒我别乱嚷嚷?”
他以为肯定没人会回答自己,却没想到前方那惨烈的战场中,却飘来了一个非常清楚的回答声:“多亏了太子殿下那般出声大喊,千秋又出声呼应,否则哪能这么快确定他所在的位置?之前我还担心中了圈套,现在看来,他就在那龙旗之下,那里便是北燕皇帝所在!”
“再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没有谁会奢望今夜一直都是顺风仗。北燕大军能拼死保护他们的皇帝,我们自然也能在保护太子殿下的前提下建功立业!若能顺利杀到北燕天子面前,我等便创造了这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迹,别让人抢了先!”
这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在这嘈杂的战场中,小胖子竟是没错过任何一个字,一时不由一怔。等到前后方传来了众多兴奋的应和声,觉察到军心大振,丝毫没有因为一路杀来的损伤而有什么低落的情绪,他终于如释重负,隐隐体会到了从前父皇言传身教的某些东西。
帝王一言,便有千万人命牵涉其中,但有的时候就应该体恤怜悯,有的时候就应该痛下决心,不能犹豫。最重要的是……不要后悔!因为后悔就是软弱,做错了就弥补,不能弥补的话,那就只能错到底,然后再看看是否能把局面拉回来!
小胖子不知道前面那位到底是听到了他的嗫嚅,从而出言激励士气,还是因缘巧合,但无论是哪一点,他都至少明白自己还远未成为外间那些人赞颂的贤明太子。如是一路被人护着向前,当他终于听到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时,刚刚那杂七杂八的念头猛然之间全都排空。
他立刻朝身旁看去,硬生生把姐姐两个字吞了回去,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你快去千秋那看看!”
周霁月本来就已经忧心如焚,听到小胖子这么说,她看了一眼庆丰年和令祝儿,又瞧见小猴子对自己做了个你尽管去,这儿自有我们的手势,而其他那些少男少女们也团团围拢了过来,一个个全都是你赶紧去的表情,她顿时放下了最后一点犹豫。
之前出于职责没有去追和萧敬先一块悄悄离开的越千秋,以至于后来面对重重事变却只能干等消息,她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于是,她立刻策马疾驰越过了前头的人群,须臾就冲到了战阵最前列。
和那位领军大将打了个照面,见其身边的戴展宁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时,她便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那面龙旗。从来没有见过北燕皇帝的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站在旗杆下的中年男子。
尽管人看上去有些消瘦,但那种渊渟岳峙的气息却做不得假。可是,她并不关心北燕皇帝究竟重伤与否,是死是活,目光只在他和身前那些侍卫一扫,就移到了别处。
就只见越千秋和严诩一前一后站在正中央,身后不远处是北燕皇帝和那些侍卫,而身前与他虎视眈眈的,是一个披头散发,依稀熟悉的女子,恰是萧卿卿。而在萧卿卿身后,正被一群侍卫簇拥的萧敬先仿佛心有所感似的朝她看了过来,甚至还微微颔首,表情轻松自如。
周霁月也顾不得琢磨这看似疑窦重重的对峙场面是怎么回事,郑重其事地对戴展宁身旁那大将拱了拱手:“戴将军,请恕我莽撞,我要去千秋那儿看看!”
“呵呵,我已经听到太子殿下令旨了。”戴静兰呵呵一笑,儒雅如同文士一般的他此时显得非常温和,一点都看不出刚刚在战阵上所向披靡的风采。他非常爽快地点了点头,示意周霁月自便,眼看她纵身一跃下马,朝越千秋的方向飞掠而去,他自己随即就做了个手势。
须臾之间,从戴展宁往下,刚刚驰骋战阵的这一支精锐队伍中,竟有约摸半数人就此下马。无论之前用的是马刀也好,长枪也罢,可此时,他们无一例外丢下了之前那兵器,随即从背上解下了一个长长的布卷,随即露出了内中那把需要双手交握的绝世凶器。
“陌刀阵,转向拦截后方敌军!如若放过一个,提头来见!”
“遵命!”
小胖子瞪大眼睛看着戴展宁面色沉静地夹杂在那一大堆个头高大的军士之中,列阵转向,那明晃晃的刀锋看得他心头直冒凉气。
然而,当他在马背上竭力扭动脖子,在那层层保卫的缝隙中,看到后方那不动如山的陌刀阵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戴静兰即便此刻即将直面北燕天子却依旧能有这样的底气。
纵使被他们突破的北燕兵马再度聚集杀过来,那样一个陌刀阵显然能够赢得不少时间!毕竟,眼下分兵出去的足足有五六百人!
可是,招呼了身边一众侍卫上前,当他来到戴静兰身边时,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戴将军,阿宁也加入陌刀阵到后军截杀合适吗?他虽说武艺高强,心性沉稳,是年轻人中一等一的好手,可毕竟和你麾下这些人是第一次磨合……”
戴静兰见这位太子殿下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仿佛觉得这样说有点不信任戴展宁的意思,他不禁认认真真再次端详了小胖子一眼,心中感慨人果然是会变的。
他笑了笑,颇为温和地说:“陌刀阵本来就是玄刀堂每一个弟子都必须学会的战法,其中攻守总共六阵,最常用的就不是单人作战,而是彼此配合。不说阿宁,如果阿圆在此,加入战阵之中,和身边的袍泽也不会配合失误,否则,就辱没了玄刀堂弟子的名头。”
见小胖子这才恍然大悟,随即赞口不绝,戴静兰就策马后退了两步,让这位太子殿下处于最前端的位置。瞧见庆丰年和令祝儿立时跟在了左右护持,分明是提防暗箭伤人,他不禁再次若有所思看了一眼令祝儿,发现其固然不停地拿眼睛去瞟萧卿卿,但防守的动作依旧不曾走形,他这才暂且放下这个看似挺可靠的少女,看向了不远处即将汇合的越千秋和周霁月。
如果不是越千秋首倡,如果不是周霁月尽心尽责,这些曾经被人排斥在军队之外的武人,也许在一代一代传下去之后,就会随着变成空白的武品录一块消失在史书中。然而现在,这些年轻的少年们却成了武英馆的同学,又和东宫太子结下了深厚情谊,
但促成了情谊源头的那个人,却在不远处那种最危险的地方!
在戴静兰的注视之下,周霁月已经成功来到了越千秋身边——这并不困难,因为无论是萧敬先身前那些侍卫,还是北燕皇帝身边的那些人,谁都没有阻拦她。当她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千秋时,就只见越千秋侧头瞅了她一眼,随即笑得露出了小白牙。
“你来啦!”越千秋那轻轻松松的语气,就仿佛两人只是在最和平不过的情景重逢,中间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艰难险阻,而此刻只是在闲话家常。
如果不是他身上和脸上残留的血迹,如果不是他手中那沉重的凶器,面对那张笑脸,周霁月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下一刻就会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和她开玩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双剑反持,却是硬梆梆地说:“等事情过后再和你算账!”
越千秋做了个鬼脸,随即缩了缩脑袋,但持刀的手却丝毫都没有颤抖一下,而是依旧指着萧卿卿不放。刚刚没能把那位神神鬼鬼,连生死都不能确认的北燕皇后给惊动出来,却阴差阳错地听到了小胖子找他的声音,他这会儿心情着实有些微妙。
然而,想到如今相关人士又多了一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再次大喝道:“现在就连大吴太子也来了,文武皇后,你要是活着就吱一声,要是还有心腹在也麻烦吱一声!否则,从今往后,要是还有再打着你的旗号做什么事的家伙,那就对不住了,统统都是招摇撞骗!”
“避世不出,希望别人当自己死了的人,那就不要再出现在这个世上!”
“要是你还有什么计划布局,那就出来说清楚!别这么不上不下吊着那么多人,耍猴吗?”
小胖子听越千秋这番嚷嚷,一时呆若木鸡,完全反应不过来越千秋在这种局面下嚷嚷北燕那位文武皇后是什么道理。然而,那毕竟是很可能生了他的女人,比起冯贵妃来,她不但出身不凡,而且据说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皇后,因此,他不知不觉就存了几分期冀。
难道她真的还活着?难道今天他能够见到她吗?可如果她真的出来,他又该怎么称呼她?流言虽说可畏,他之前却没事人似的,可如果她真的活着,他难不成真把人当成陌生人?
患得患失的小胖子忍不住往北燕皇帝的方向看去。他的眼力还不错,但隔着这超过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却也只能看清楚对方一个大概轮廓。可只瞅了两眼,他就发现人似乎也往自己看来,四目对视,哪怕距离这么远,他却仿佛觉得那目光犹如实质,情不自禁就想低头。
好在这股念头来得快去得更快,他须臾就调整了心情,昂首挺胸与北燕皇帝对视,分毫没有流露出怯意。那一刻,他生出了一个简单朴素的想法。父皇对他这么好,北燕皇帝却是个动辄杀戮儿孙的暴君,甚至连发妻都没保护好,这样的爹,送给他都不要!
而越千秋再次大吼却没能等到回答,他终于完全不耐烦了。他再次低头看向萧卿卿,哂然一笑道:“看吧?装神弄鬼的人没有出现,足可见,那个人根本就不在世上了!”
萧卿卿没说话,面上同样挂满寒霜的萧敬先却本能地想要驳斥,可就在这时候,只听天上一声利啸,紧跟着,一只看上去颇显神骏不凡的大鹰便从天而降,落在了越千秋身侧几步远处。那大鹰昂首挺胸傲视全场,然而更醒目的,却是挂在它脖子上的一个圆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