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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城里那档子事,对于越小四来说,只不过是一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要查证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难度的事。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整整停留了五天,光是各色口供和物证就准备了一车,随即方才带着甄容踏上了回程。
而这一次,和他来时只有两个侍卫轮流驾车相比,那排场可以说是前呼后拥,就连他之前坐的那辆除却结实之外没有任何优点的马车,如今也换成了一辆燕子城最大富户贡献出来的,内中可以铺开一张睡床,抗震能力相当好的豪车,拉车的也是一匹骠悍的好马。
至于他原来那辆车,自然是放到后头去拉各种作为物证的文书了。
只有甄容知道,那位燕子城文武官员,缙绅富豪忌惮非常的兰陵郡王,为什么会停留这么久。什么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吴荣贪赃枉法等诸多罪行的真凭实据;什么调查秋狩司之前的徇私枉法有多严重;什么甄别与吴荣沆瀣一气的同党,以及不惧淫威的忠良……
全都是骗人的!
萧长珙私底下对他说,一来是为了可能是萧敬先和越千秋带着的一行人争取时间,二来则是让他们这几个日夜兼程赶路,累得七死八活的人多休整休整。这种明目张胆的偷懒,甄容在叹为观止的同时,却也知道,其中有多少成分是因为人家在体恤他。
毕竟,他之前在上京之乱和上京赶到新乐城的这一路消耗最大。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路上受了这般大大小小的照顾,哪怕他到现在还不清楚这位兰陵郡王的真实身份,可并不妨碍他已经渐渐对人心悦诚服。
“阿容。”
策马扈从在马车旁边,这一路方才第一次开始认认真真履行自己这个骑奴本职的甄容,看到马车窗帘打开了一条缝,他连忙更靠近了一点,弯下腰去问道:“郡王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纯粹闲着无聊。”
越小四无精打采地嘿然一声,随即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来的时候火烧火燎,连马车我都亲自上去赶了两个时辰,不识路还不得不压着速度,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回去的时候却是前呼后拥,回头等进了城之后说不定还要鸣锣开道。阿容,你知道多少人就因为想要能够享受我现在这样招摇过市的权力,所以削尖了脑袋想要去当官吗?”
甄容微微一愣,随即便直起腰答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这么想,但我知道,那个曾经镇守燕子城的武威校尉吴荣,他肯定这么想。”
“你说得没错。”越小四非常坐没坐相地直接把胳膊肘放在车窗上,见之前轮流驾车送自己到燕子城的那个侍卫回头微微颔首,随即非常默契地把左近的其他护卫兵马给驱赶开了一些,他也不看甄容,自顾自地说,“我从前还不是兰陵郡王的时候,是平安公主驸马,听着很风光是不是?可平安是个病西施,在兄弟姊妹当中最不起眼,我和她老被人瞧不起。”
“而且我不像别的驸马,他们背后有家族,我没有。我家里没人了,就只剩下我一个,我王府里那些人,还是后来一个个收的,一个个养的,包括你。可至少比起那些衣食无着,颠沛流离的可怜人,我已经过得很好了,所以我没什么不知足。至于现在这看似人人羡慕的日子,其实反而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没有了赖以生存的东西,所以破罐子破摔,乱来一气!”
听到萧长珙竟是如此评价从前和现在,甄容不禁有一种错觉——萧长珙仿佛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变着法子用自己的经历提醒他。
他从前在青城时,看似是掌门的关门弟子,甚至无数人言之凿凿地说他的师父会越过他前头几个师兄,把门派传承交给他。于是,因为师父给他请了如二戒这些曾经教他学武的前辈们,这也都成了支持这一论调的理由。
正因为如此,他在门派中看似是天之骄子,实则在平辈中没有真正的朋友。所以,他才会那样重视当时刘国锋的结交,将人视之为最最重要的兄长!
可师父一直都犹如父亲似的对他,师伯师叔们也有不少对他非常亲善,二戒这些教过他武艺的前辈就不用说了。尽管因为朝廷巡武使的钳制,青城的产业日渐萎缩,物质生活即便谈不上艰辛,但也就是小康之家的水准,可他一直过得很充实,也非常感恩。
然而,在青城的生活,相比萧长珙那时候开给他的条件,绝对是天壤之别!
青城掌门弟子和兰陵王世子这两者比起来,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该如何取舍!
然而,甄容却看得出来,萧长珙对他拒绝好意,结果被皇帝一句话赶了过来做骑奴,表面上气急败坏,又是踹又是骂的,实则却在日常相处中流露出了更多的照应和温情。此时听到这样明显是指点日后人生路的话,他连忙收摄心神。
“您的教导我明白了。”
越小四盯着甄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越千秋,这会儿肯定直接好奇地顺杆爬上来追问他和平安公主的那些往事了,才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人生领悟。当初在那个小山庄,那个臭小子就是这么干的,以至于他上次忙里偷闲去看妻子的时候,平安公主提到越千秋的次数多得让他都嫉妒。
可越千秋是越千秋,甄容是甄容,他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评价道:“你就是这么一本正经,实在太无趣!”
无趣也好,有趣也罢,这一程路上,临时拼凑起来保护兰陵郡王去新乐的护卫队伍就全都体悟到了一点。那个时时刻刻随扈在马车旁边,没事就被叫去说话,却只是个骑奴的少年,哪怕曾经是南朝使团的一员,可非常得兰陵郡王赏识,绝对不能惹!
当回到如今已经正式为人所知,作为皇帝临时行宫的新乐,人和人的差别立刻就显现了出来。萧长珙是进出皇宫早已经习惯了的人,甄容既曾在皇帝面前赤手搏熊,又曾逃过性命被发落为骑奴,对于皇帝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可剩下那些来自燕子城的护卫兵马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发现新乐城内业已戒严,空荡荡的大街上除却往来兵马,不见一个百姓,从上至下都笼罩着一股肃杀的氛围,他们不知不觉就多出了几分畏缩。尤其是到了临时行宫大门前,呼啦啦一大堆军士把他们都围在了当中,甚至有个胆小的军士直接从马背上摔落了下来!
越小四却镇定得很,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来问道:“这是干什么?是皇上有旨意说我谋逆还是叛乱,要这样兴师动众?”
熟悉他的人自然会认识到这是玩笑,可不熟悉的,此时此刻听在耳边,简直就觉得惊悚了。至少,那个掉落在地后,本来还拼命想重新爬上马背的军士,此时就忍不住大声嚷嚷道:“我们只是奉命扈从兰陵郡王回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开头,自然也就有人跟着嚷嚷,一时间在外人看来,兰陵郡王萧长珙的护卫队伍可以说完完全全乱成一团。然而,总算也有几个不是那么容易慌乱的,发现甄容和左右两位侍卫镇定自若,萧长珙则干脆缩回了车里去,和划清界限的那些人不同,他们连忙靠拢了来。
而那些军士只是把众人团团围住,对于这小小的骚乱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很快,里头就有一个甲胄在身的将军闻讯出来,径直到马车前行了个军礼,这才沉声说道:“郡王见谅,因为刚刚传来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所以皇上行宫内外的戒备都加倍了。”
“呵,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犯事了呢!”越小四这一次方才真正从马车中钻了出来,落地之后就扫了一眼那些面色苍白的随行护卫,用手指了指这些人道,“瞧见没有,这是我从燕子城出发的时候,当地那些文武官员硬塞给我的,刚刚以为我出事就那么一副死样子。”
“光是看这懦弱怕事的样子,就知道吴荣是怎么带兵的!”
这话虽说无比刻薄,可那些已经意识到铸成大错的军士们没有人敢反驳。在他们看来,在这种最靠近北燕皇帝的地方,兰陵郡王也许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全部掉脑袋。而接下来萧长珙的一句话,让他们无不如释重负。
“看在将熊熊一窝的份上,我不和你们一般计较,刚刚要和我撇清的,全都给我滚回燕子城去,立刻给我消失!”
有了那位临时拉了一队精锐兵马充当天子亲军的偏将默许,越小四把一群看着都烦的大头兵给赶走,却留了几个有眼色的下来。毕竟,他眼下身边就两个侍卫外加甄容,完全不够使唤。这时候,他方才询问出了什么事,而得到的答案,让他完完全全大吃一惊!
“晋王萧敬先派人送信,他跟着南朝使团的人叛逃大吴了!”
萧敬先突然这么高调?
还在想着给人扫除痕迹的越小四只觉得有点措手不及,总算还记得最重要的一点,忙问道:“人在哪?”
“皇上接到了信后大骂了一句,至于晋……萧敬先到了哪,信上是否写明了,皇上没说,末将也不知道。”
越小四见那偏将脸色微妙地看着自己,随即方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角色。
他这个秋狩司的临时第一号人物,却被皇帝赶去了燕子城查办霍山郡主萧卿卿和武威校尉吴荣的那点事,秋狩司又因为大清洗而反应迟缓,谁能查出萧敬先的踪迹?
这绝对都是那个家伙策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