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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四牌楼又要杀人了!
当榜文早早贴出来的时候,京城的百姓就少不得都议论了起来。宁王的党羽全都是在江西就地正法,连带瑞昌王和宜春王这两位天潢贵胄亦然。而京城这边的刘宇和曹元都是天子格外开恩,判了除名逐回原籍,宁王那些徐良和张鹤龄等人抓到的党羽也都判了凌迟等刑处决了,说起来就只剩下一个钱宁被押了在牢中。尽管拖了几个月,但如今尚未到秋决时分,小皇帝姗姗来迟的判决,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枭首示众!
谋反谋叛原本都是该凌迟处死,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定下的是凌迟,但朱厚照念在钱宁昔日有功,最后便把凌迟之刑往下削了一等,又将其子钱金的斩首改成了及其母潘氏妾何彩莲皆流陕西,其余侍妾家人等等俱没入功臣人家为奴。唯有钱宁供出来和宁王府有涉的尚芬芬,经审问后定的是流放辽东。对于朱厚照这等宽大开恩,虽则是大臣中间最初有些争议,可既然主谋处死,只是家人稍宽,众人也就放了过去。
当囚车从刑部街缓缓驶出,拐上宣武门大街后一路北行的时候,囚车中的钱宁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侧围观的百姓。对于那些谩骂嘲讽,甚至不时丢出来的臭鸡蛋烂菜皮等物,他早就没有愤怒的心情了。一想到昨日蒙小皇帝开恩,妻子潘氏带着儿子和何彩莲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时,眸子里那清清楚楚的痛恨,他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
“张将军徐将军齐将军他们得胜归来啦!听说活捉了几个畿南赫赫有名的大盗,保奏的有功将领就足足有好几十个!”
听到这些叫嚷,他茫然睁开了眼睛,见四周围的百姓全都议论了起来,不管他想不想听,各式各样的声音全都冲进了耳畔。有说此次畿南悍匪为之一清的。有说这些人被赶入了漠北的,有说那些俘虏要用来戍边的……听到最后,他忍不住狠狠咬了咬牙。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好容易拼着命在战场上搏了一场军功。轻轻巧巧升了府军前卫指挥使。要是他安于其位,应该这会儿也正在和张宗说齐济良徐延彻等人在那剿匪吧?不,应该说更早的时候,他就应该跟着徐勋去巡边了。但使遇到安化王朱寘鐇之乱,一块平乱的他即便不能封爵,兴许也可以再往上升一升。是他太心急了……不,也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贱人成天吹耳旁风。早知道她是这般不要脸的不祥女人,他就早该一剑杀了她!
恨得眼睛发红的钱宁竟是没注意到,马车什么时候到了西四牌楼。直到囚车打开,两个健壮的力士上来架着他出来,他才看清那行刑的高台已经布设好了,监斩的除了刑部尚书屠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俊,大理寺卿。还有锦衣卫指挥使李逸风——也是在之前过堂的时候,他才知道,李逸风竟是又稳稳当当升了一级。现如今正儿八经掌了卫事。
想到当初便是李逸风的举荐,没能进北镇抚司的他才被徐勋挑进了府军前卫,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生出了一丝更深的悔意,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架上了高台跪下也不知道,只听得台下沸反盈天,也不知道有多少看热闹的人。
“启禀大人,午时二刻了!”
乍然听到这一声,当察觉到刽子手走到身后时,钱宁方才醒悟到自己的性命竟只有此刻这区区一刻钟了。顿时面色大变。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高台下用绳子串起来的十几个人。那些人的形貌他都异常熟悉,可那些如云秀发如今乱糟糟如同稻草,精致的玉容粉面上,如今也满是泥垢灰污,那些曾经的绫罗绸缎变成了破衣烂衫。那仿佛会说话的眸子已经都黯淡无光。看到这些姬妾竟是也被拉了来看自己临死的这一幕,他顿时目眦俱裂,想要说些什么,可嘴里早早被人预先填上的软木塞让他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低哼。
于是,他只能在这些看上去几乎同样狼狈不堪的姬妾中搜寻自己最痛恨的那个女人。可足足仔仔细细看了三四遍,他方才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曾经吹弹得破的脸颊如今已经红肿不堪,那一点朱唇也是惨不忍睹,仿佛遭了批颊之刑。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跪坐于地的尚芬芬竟是突然也抬起了头,和他对视之际,突然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钱宁,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到这地步!”
人尽可夫的婊子,要不是你,老子怎会沦落到上断头台!
钱宁气得七窍生烟,可偏偏只能听着尚芬芬继续用那些楼子里出来的恶毒之语痛骂他,听着那些起哄的百姓跟着附和,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的他几乎没注意指甲已经把掌心掐出了血。直到那声音戛然而止,依稀觉得身侧有人,他才恍然回神。
“钱宁。”
李逸风一身簇新的御赐麒麟服,就这么紧挨着钱宁蹲下身来,却是似笑非笑地说道,“当年是我举荐的你,如今你临死我来送你最后一程,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你这人有野心,也有能耐,原本上升的路还很长,可你偏偏心太大,总想着投机取巧首鼠两端。你知不知道外头如今都说你什么?三姓家奴,你没有吕布的万夫不当之勇,却把他那坏处给学会了!”
说到这里,李逸风轻轻拍了拍钱宁的肩膀,淡淡地说道:“下辈子若是投胎,记得一心一意,别再和今生今世似的浪费大好机会。我告诉你,就在今日,皇上下诏晋平北侯为兴国公,铁券和诰命已经都发下去了!”
兴国公……兴国公!
钱宁只觉得心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似的,连那报时官高呼午时三刻已到的声音也没听见,连身后犯由牌被人抽出丢在地上也没有察觉。直到发现下头喧闹不已差役都弹压不住的百姓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发现尚芬芬正用仇恨而讥诮的目光瞪着他,他才突然醒悟到了什么,下一刻,他就只听一声暴喝,继而后颈便传来了一阵剧痛,旋即脑袋为之一轻。
他只觉得整个视线仿佛都飘飞了起来,可当那无头颓然倒地的尸身映入眼帘时,旋即又看到了尚芬芬那张越来越近的惊恐脸时,平生最后一个念头方才在脑海中闪过。
砍头不过头点地,古人言真是诚不我欺!
“啊!”
兴许是刽子手也不满尚芬芬这么个诅咒家主不绝的侍妾,兴许是巧合,总而言之,钱宁那血淋淋的脑袋便是径直朝尚芬芬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掉进了她的怀中。钱宁那死不瞑目的样子以及那可怖的笑容让她吓得惊声尖叫,直到刽子手匆匆下来,满脸轻蔑不屑地从她怀中拎出首级装盘呈上去给那几位监斩官,旋即传来了悬木示众的号令,她才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她才二十岁,这辈子便要在辽东那种苦寒之地过一辈子么?钱宁分明是故意的,她已经在审问之际楚楚可怜地自辩过了,可除却挨了二十记掌嘴,却根本没人听她解释自己一介女流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本事,硬生生定了她流放辽东!什么青天,什么好官,全都是瞎子,全都是骗人的!
然而,当尚芬芬一身血迹失魂落魄地重新押回了大理寺天牢之后,浑浑噩噩的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只见外头一个今天见过的锦衣监斩官在几个女牢牢婆的带领下到了她这监房前。托钱宁的福,她这被单独供出来的犯妇单独关在这一间,否则钱家那些往日最是妒忌她得宠的女眷十有**能把她活撕了!此时此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挪着身子到了木栅栏前,竭力装出了一副最最楚楚可怜的样子。
“大人,小妇人冤枉……”
“尚氏,今日你咆哮刑场之事,诸位大人已经如实回奏了御前,皇上本在接见谢恩的兴国公,闻讯大怒,今再下诰旨,立时赐绞!”
尚芬芬只觉得浑身如遭雷击。即便流放辽东,一路苦寒,但她不论如何还有这身子作为本钱,只要能够拼着这一身皮肉,兴许还有机会,可谁知道今日刑场之上豁出去的那一顿痛骂,竟是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还不等她开口争辩,牢门顿时大开,两个牢婆便用如同铁钳似的手把她拖拽了出来。
“不……不……大人回禀皇上,小妇人只是痛恨钱宁辜负圣恩……”
“你还不死心?”李逸风嫌恶地皱了皱眉,冷冷说道,“皇上明说了,身为宠妾,夫主临死之际如此谩骂,闻所未闻,足可见妇道不存。而兴国公则说,不过一想着攀龙附凤的青楼女子,无情无义不足为奇。”
尚芬芬听到那一番仿佛就在眼前似的痛骂,一时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喃喃说道:“兴国公……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兴国公?”
一旁的牢婆却是多嘴地冷笑道:“哪位兴国公?平北侯今日晋升的兴国公!”
面对这个消息,尚芬芬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当被一路拖出去的时候,她再无只字片语。直到被人压到刑木之前跪下,那绳子倏然之间套上自己的脖子时,她方才生出了一个念头。
她就要死了,可那个好命的沈氏,竟是要成为兴国夫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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