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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东厂太监丘聚转任南京守备太监!
当这样一个消息倏忽间传遍京城官场的时候,丘聚早已经在御马监亲军明为护送实为押送的护持下,又是激愤又是懊恼地登上了往南边去的漕船,空余下一个上上下下一团乱的东厂。而官场上不过是拿这当成是一个话题,可内官中间的震荡就非同小可了。毕竟,这便代表着刘瑾第一次把手伸向了昔日号称八虎,几乎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同僚。
而震撼最大的,便是马永成魏彬和罗祥。丘聚在他们之中还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甚是得意的,可不过是惹到了徐勋,徐勋也只是把丘聚下头那个干孙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刘瑾却借题发挥,直接把丘聚给撸了下来,赶去了南京。这要是他们有任何得罪之处,岂不是一样没好下场?
而最担心的莫过于罗祥,一想到自己在御道留书那场闹剧中扮演的角色,他心里就好似十五只水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好在接下来几日一直都太太平平,直到他终于打探到消息,张永和苗逵就要到京城,这天一大早他便和前几日就约定好的马永成魏彬一块出城去迎候。
京城九门,他们仨既然没办法确认张永和苗逵究竟会从哪边城门进来,索性就往西边多走了一段路,策马直奔官道路口的迎宾亭而去。然而,带着好些随从的三人还没到地头,远远就看见那迎宾亭已经被人所占。不但如此,亭子四周围还散着二三十的护卫,看上去绝非寻常人家。心中急躁一马当先的罗祥眯起眼睛瞅了片刻,最终便沉声说道:“是徐勋!”
想当年朱厚照和徐勋亲近。他们这些内侍也都或多或少地来往过徐府。然而,和刘瑾张永谷大用相比。那层关系就显得有些远了。所以此时此刻见徐勋竟然等在了这亭子中,谁都不会认为他是吃饱了没事干跑到这里来歇息,都猜到他是来接张永和苗逵的。
“苗老头和老张真是好大的面子!”
罗祥感慨地嘟囔了一声,旋即就加快马速疾驰了上去,马永成和魏彬虽是心中百感交集,但亦是连忙跟上。到了亭子外头,眼见那几个护卫齐刷刷按刀上前拦阻,罗祥就高声叫道:“我说平北伯,你这些手下好生彪悍!大家都是来接人的。你不用这么见外吧?”
徐勋亦是早就远远看见了这一拨人,此时闻言微微一笑,一摆手让人退开,他便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算是和三人见过。这才无可奈何地一耸肩道:“不是他们彪悍,实在是近来我走霉运,到哪里都会有人图谋不利。他们自然草木皆兵看谁都是可疑的,倒不是对三位不敬。怎么,你们也是来接苗公公和老张的?”
“横竖没什么事,便权当散散心了。”
马永成打了个哈哈,见另两人也是附和不迭,他有心想找些话题和徐勋攀谈攀谈。便假作饶有兴致地问起了徐勋此前一路巡边的经过,不时还发出些惊叹感慨。而态度热络的也不止一个马永成。魏彬和罗祥亦是不时插科打诨,一时亭子里一副相谈甚欢的气氛。就当马永成渐渐将平北伯变成徐老弟,打算进一步套一套徐勋的态度时,外头突然有人嚷嚷了一声。
“来了来了!”
罗祥立时第一个扭头眺望,见拐角处果然是一行三四十骑人风驰电掣一般地沿着官道往这边驰了过来,打头是两个身穿红披风的,猜测便是今次正主儿,他顿时快走两步抢在徐勋前头出了亭子。待到那一行人渐渐放慢了速度,头前两人策马过来一跃下马,果然是张永和苗逵。此时此刻,他打量着这两个风尘仆仆的大珰,心中忍不住有些殷羡。
在宫里倾轧来倾轧去,就是那么一丁点权力,怎么比得上军功?听说张永这次回来,那份军功极有可能替张家挣出两个爵位来,却比他们在京城苦熬来得强多了!当然,这种战场上搏一搏的念头,他是从来就没生出来过,那可是万一赌输就要送上小命的!
“哎哟,今天居然这么多人都来接我们?”张永和徐勋称兄道弟地熊抱过后,又看着苗逵和徐勋含笑打过招呼,这才仿佛刚看见一旁的罗祥和魏彬马永成似的,笑呵呵地说道,“老马和老魏老罗今天怎么如此有空,特意为咱们跑这么一趟?”
当着张永的面,马永成就不能说什么有空之类的搪塞话了,笑着打了个哈哈,他便开口说道:“大家好歹都是当年一口锅里吃饭的,眼下老高从年初开始就病得七死八活,眼看就没两口气了,老丘又去了南京,眼看一年少一个,难得一回聚,咱们怎么能不来?”
“哦,老丘去了南京?”
高凤七老八十,什么时候两脚一蹬都不奇怪,但丘聚离京这还是近来刚刚发生的事,张永顿时吃了一惊,见徐勋微微颔首,他便明白这不是马永成虚言诓骗自己,因而一挑眉之后就当成忘了这话题似的,笑呵呵与徐勋说起了陕西三镇如今的景象。罗祥见张永不接话茬,自己又一直都插不进嘴,不得不耐着性子在旁等候。直到他在人群中左看右看,最后终于发现仿佛少了一个自己还熟悉几分的人时,他才立时开口问道:“咦,怎么不见陈雄?”
苗逵正在寻思为什么丘聚会突然去了南京,当即不以为意地答道:“老陈留在了宁夏。”
而徐勋却是笑着又添了一句:“宁夏安化王叛乱,廷议原宁夏总兵姜汉免职回京待勘,如今正在廷推新人选,陈雄名列首位,如果没有意外,多半他这一任就会坐实了。”
罗祥本是没话找话说,着实没想到陈雄这一趟跟着出京跑跑腿,旋即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宁夏总兵。相比在京城看别人脸色,出镇一方是什么概念,他当然清楚得很。果然。当他看向了马永成和魏彬的时候,赫然发现两人的脸上也满是震惊之色。
徐勋仿佛没看见这三个突然之间不说话的家伙是个什么表情。笑呵呵地对张永说道:“咱们这一次出京,原本以为就是沿着边墙走一走看一看,谁知道竟然遇到了这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不过,平叛安化王之乱,老张你当首功,皇上已经一口答应,要给你两个兄长封爵。”
“那也是多亏了你带兵回来得早,再加上还有那么一个烈女手刃朱寘鐇,否则我也顶多就是出其不意拔掉些党羽罢了。”张永如今和苗逵关系尚可。可一想到自己能够越过苗逵而有家人封爵,他仍是不免洋洋得意,但随之便饶有兴味地看着徐勋道,“倒是你呢。这廷议进爵的事情可定下来了?”
“还没呢。吵吵嚷嚷好几天了,我不耐烦去管!”
苗逵这才笑道:“看看这小子,别人一辈子战场厮杀。也未必能挣得下一个爵位出来,可他倒好,这么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换成我是这年纪也有这底气,他少说还有五六十年好活,光是这年纪,就足够把一大堆人全都给熬死了!”
徐勋顿时气结:“老苗。你这是寒碜我是不是?”
眼见得几人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尽管马永成等人都有些被排斥在外的不快。但今天他们这一趟是不得不来,因而也只能硬着头皮在旁边说两句话。等到一行人上马预备进城,罗祥瞅了这么个空子便开口说道:“这会儿也快中午了,我们三个在西四牌楼的福庆楼备办了酒宴给苗公公和老张接风,大伙一块去如何?”
“还是不用忙了吧……”
张永原还有的是话要和徐勋说,开口婉拒的话才说了一半,旁边的徐勋便笑着接过了话茬:“既然如此,那我这个不速之客就一块去蹭一顿了!”
要知道,张永今日回来的消息,原本就是他特意早几天放给这三个家伙和刘瑾的!
“徐老弟这是什么话,你肯赏光,咱们高兴还来不及!”马永成见张永起头似有不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可这会儿既然是徐勋开口答应了,他见张永只能点了点头,而苗逵则一脸的无所谓,他知道今次已经成功了第一步,当即笑呵呵地冲着魏彬打了个眼色。直到前者一马当先打马疾驰了出去,想来是去福庆楼安排了,他便索性落后了两步和罗祥并列而行。
“早知道如今老张会这样风光,想当初咱们也该在徐勋那儿多使使力!”
听到马永成如此说,罗祥便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早先大家半斤八两,朝不保夕,谁知道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就能有这样的能耐?等到后来皇上坐稳了位子,刘健谢迁那些个家伙又一一倒台,都想着捞权呢,何尝想过咱们之间还会有内讧?”
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行人进城之后,从阜成门大街径直来到了西四牌楼西边的福庆楼,自有魏彬和跟在那儿等候的掌柜伙计齐齐迎候了出来。偌大的三层店堂中再次一个客人都没有,显然是清客了。而待到众人到了三楼,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色香味美俱全的各式冷盘,全都是直径五寸许的高脚宣德窑白瓷碟子,里头既有时鲜果子蜜饯,也有糟鹅掌腌牛肚酱豆腐等等各式各样的小食。而众人一坐下来,三四个年轻的伙计立时端着茶盘送来了一个个汝窑小茶盅,徐勋不通茶道反应不大,而苗逵揭开盖子只轻轻一闻,又仔细看了看,顿时眼睛一亮。
“竟然是一旗一枪的明前龙井?就算福庆楼在京城勉强算有些名气,可这样的珍品应该还备办不出来吧?”
“苗公公好眼光!”魏彬这时候才从楼梯口上来,却是笑道,“也是之前南边有人上来,孝敬了我一些,今天遇到明眼人了。我这人喝茶也就是牛饮,好坏实在是分不出来,苗公公若是喜欢,回头我全部一股脑儿包上送给你!”
“哈哈,这怎么好意思?”
话虽如此,苗逵深知要从这些朱厚照的东宫旧人手中弄到些好东西有多难,假意谦逊了两句就笑纳了。而张永则是会意地和徐勋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只品评酒菜好坏,别的只字不提。直到一道道色香味美俱全的热菜从下头送了上来,魏彬以目示意自己带来的两个小火者在楼梯口守着以备传菜,自己则陪坐了下来。和罗祥马永成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素来性子较为急躁的他便第一个开了口。
“苗公公虽说咱们交往不多,但老张你不是外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丘被赶出京城,就是这没两天的事情。他纵容自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干孙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广的宅子旁边吹拉弹唱闹腾,这是不厚道,可徐老弟这个当事人都不曾揪着不放,老刘却在皇上面前直接告了一回刁状,竟打发人去南京任守备太监,这也太过头了!不管怎么说,大伙也曾经是在东宫有难同当的人,如今有福也该同享,怎么也不该这样容不下人!”
魏彬既然起了个头,马永成和罗祥自然是紧随其后。徐勋等人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刘瑾一意孤行推行的众多政令被他们一桩一桩揭了出来,而之前他告丘聚那一状的时候,所参丘聚的短处和罪状,也都被他们给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听着这些,徐勋心里明镜似的,他不在那些日子刘瑾做了些什么,这三人只要注意就能打探出来,但刘瑾是怎么把丘聚扳倒的他们要打听就不那么容易了。刘瑾绝对不会留着碍眼的人来旁听自己告刁状的经过,也就是瑞生十有**会因为朱厚照的爱重信赖留下,而小家伙当然是没有义务给刘瑾保密。
于是,在耐着性子听着了三人一个接一个的诉苦和抱怨,还有半真半假的投效之意,他却始终没做声,也不说答应,也不说回绝,直到三人都说得有些气馁了,他才笑呵呵地说道:“刚刚老魏那句话说得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来由最艰险的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却不能共富贵的道理。我和老丘也谈不上私怨,要不是他那干孙子故意撩拨我,我自然不会管这事,井水不犯河水嘛……”
就当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真正的戏肉时,楼梯上突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一个亲卫的声音:“大人,谷公公来了!”
随着谷大用的灯楼,那肥硕身躯把楼梯压得嘎吱作响。等到他在楼梯口现身,却是笑呵呵地说道:“我可是第一个来报喜的人!徐老弟,日后得叫你一声侯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