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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把刘瑾和谷大用支走之后,单独问自己这话,徐勋自然能够领会,小皇帝已经不是随意被人糊弄的孩子,而渐渐有些一国之君的架势。此次他兜兜转转设下这么一个连环套,除了要让东厂大大出一回丑,进一步失去皇帝的信任,敲打寿宁侯张鹤龄,免得这位时时刻刻以小皇帝的舅舅自居,在各种事情上成为他的绊脚石,这才是最大的原因。
毕竟,张太后的脾气他可不敢多领教!
“皇上,要说寿宁侯下头经办此事的下人浑水摸鱼贪得无厌,自己想捞一大票然后逃到什么地方去享福,这肯定是没错。
但要说寿宁侯真的清清楚楚什么都没沾手,臣也是不信的。”见朱厚照面色稍霁,显然很满意他的实话,徐勋方才紧跟着说道“只不过,寿宁侯是什么秉性,皇上应该比臣清楚才是。以次充好有可能,可要真的拿这种完全过不了关的东西,去糊弄户部那位韩尚书,还有和他有仇的李梦阳,寿宁侯还没这个胆子。”
寿宁侯只想着死命克扣,自以为能够压着商贾不会反弹,要不是他让郑三看到了发大财的希望,因为一万两银子而鬼迷心窍,这把火怎么可能烧那么旺?
尽管别人指摘的是自己的舅舅,可朱厚照非但不恼,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他确实没那个胆子。他顶多也就是仗着自个是朕的舅舅,克扣给人家奸商的钱款,要是别人拿出些不上不下的货色,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捞自己的好处就行了。哼,就这样的德行,还抱怨朕不给他好职司,朕给他肥差他做得好么?还不如他儿子有胆色,居然敢上东厂抢人,张家总算不是个个孬种!”
徐勋就知道凭着朱厚照的个性,以及对东厂督公王岳的不以为然,对张宗说打上东厂必然是赞赏多过责难,于是,此时他自然少不了附和道:“皇上说的是,寿宁侯世子和臣差不多的年纪,自然是血气方刚,所以臣才敢给他出这主意,换做是寿宁侯,臣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白搭。毕竟东厂素来是第一森严的衙门,这是要担绝大干系的。”
“什么第一森严,朕看那里是该好好整治了!”朱厚照一想起自己上任以来东厂的诸多不顺手就是一肚子脾气,再加上对王岳又不像对李荣还存看几分香火情分,他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即就气咻咻地说“就凭着东厂这一回竟敢扣着郑三却不禀报,王岳这胆大妄为就令人发指!徐勋,朕决意换掉他,你说朕身边的人里头谁能担此大任?”
“皇上,您身边的诸位公公能够担此大任的多了,只是,东缉事厂固然是内官衙门,可从来都是归司礼监管,品级高不说,又素来是朝中一众大人们最关切的地方,王公公在他们中间风评极佳。况且这一次寿宁侯世子有错在先,只怕您要撤掉王公公,换上自己人的意思一出,下头雪片似的就全都是劝谏。”
见朱厚照脸上殊为不悦,徐勋便话锋一转道:“当然,要想换人而少些反弹,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说,让司礼监的陈宽陈公公顶替王公公去督东厂,然后皇上从身边人里头挑一个机灵可靠的去辅佐陈公公,凭陈公公素来老成持重的个性,必然不至于有什么龃龉。”
朱厚照眨巴着眼睛看了徐勋一会儿,突然嘿嘿笑道:“要说鬼主意,果然就属你最多。唔,不错,陈宽还是司礼监秉笔,这批红的事情忙,哪里能专心去督东厂,除了派一个人去辅佐他,朕干脆让高伴伴去司礼监帮一帮他和李伴伴。高伴伴原本就是司礼监太监,早就该挂一个秉笔了。至于王岳……朕懒得理他,让这老家伙去泰陵看着进度!成天没事就给朕捅娄子,他要是再不老实,朕以后让他去泰陵司香!”
“皇上圣朋!”
看到朱厚照听到他颂圣的话,翻了个白眼就大笑了起来,徐勋自然也跟着微微一笑口他并不在乎楔入东厂的那颗钉子是谁,横竖不管是谁,总得承他的情分。
正事既去,朱厚照少不得拉着徐勋出主意九九重阳给张太后送什么礼,而徐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法子来,最后灵机一动便摇了摇头。
“皇上,九九重阳历来都是老人节,您要是专送什么礼给太后,那岂不是让太后觉得自己老了?与其思量送东西,还不如皇上那一天亲自陪着太后一大早去登万岁山看日出,那个时候您对太后说赶明儿就放了寿宁侯和世子,如此太后肯定比收什么礼都高兴。”
想想果然是这么个理儿,朱厚照一时大悦,那点子小小的郁闷立刻丢到九霄云外了。因而,当徐勋说到今日东安里门查出了伪造乌木牌的那个小总旗,他立时饶有兴致地追问了几句,得知竟然是镇守延绥副总兵曹雄的次子,他一下子就乐了。
“好,好,难得有个胆色可嘉的少年英杰,当重赏!唔,就封个千户好了!”
朱厚照一高兴,那封赏就会极其优厚,徐勋早就习惯了。若搁在平常,他少不得要劝小皇帝留些地步,但他今后有用得曹雄的取去处,要送这位镇守延绥副总兵人情,就索性大方一些,再加上曹谧虽年纪轻轻,可的确有可取之处,于是他便笑着替曹谧谢了恩。等到从承乾宫辞了出来,原本要去西苑的他有意绕到东安里门,笑吟吟地招手把曹谧叫了过来。
“千户……”
听徐勋道出了皇帝的封赏,曹谧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口他家里是西安左卫的军户,并不是世袭军官,全凭父亲曹雄实打实的军功方才有了今天口兄长曹谦一直跟着父亲参赞军务,零零碎碎跟着几仗打下来,至今也不过是因功封了一个副千户。如今,他就凭着这么一丁点微末功劳封了千户,实在是太骇人了一些口尽管徐勋丝毫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他仍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这等好事,谁和你开玩笑?”徐勋哂然一笑,旋即正色道“只是你先前才带兵五十,此次骤然升了千户,我却不可能给你实领一千,先带个一百人看看你的本事,若是不行,你这千户可别怪我当成百户来用!可你要是行,一千人之后便是一万人十万人,只看你的本事!”
直到这时候,曹谧才真正信了,一时只觉得心情激荡得无以复加,竟是下意识地左手扶膝跪下,右手垂直,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参见之礼:“卑职定然不负大人期望!”
小皇帝因为有人伪造乌木牌擅入东安门,因此而问罪东安门诸守军,又重赏东安里门的府军前卫,甚至破格提拔了一个千户 这一系列消息在一众大佬的心目中着实无关紧要,他们更关切的并不是妖言案,而是东厂即将到来的人事变动口尽管内官衙门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喜好,但是,朱厚照毕竟太年少了,无论是朝政也好军权也罢,别说如臂使指,就是太大的动作都会引起相当反弹,这东厂的人选,皇帝自然派人送来御札,和内阁通了个气。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兼督东厂,司礼监太监高凤进秉笔,司社监少监丘聚转司礼监少监,东厂行起……却让王岳去泰陵监管。”
谢迁轻弹手中的御札,脸色很有些微妙。见刘健面沉如水,李东阳一言不发,他便说道:“王岳的为人大家都是清楚的,就算不得圣意擅自扣下了寿宁侯府的那个下人,可其罪再大,比得上寿宁侯世子带着人打上东厂衙门,甚至公然把人抢走?”
“可皇上终究也没有重处王岳,只要没明说夺了他的秉笔,他就还在司礼监,再说陈宽兼督东厂,他这个人素来宽和仁厚,其实比性子急躁的王岳还更合适些。”
李东阳话虽这么说,可自己都觉得有些言不由衷的味道。前任刑部尚书闵珪是他的同年,以那样不明不白的方式致仕下台,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兔死狐悲。看似焦芳填补了闵珪的位子,可这种填补和如今小皇帝撤了王岳的东厂提督,然后用陈宽来填补王岳的空档,手法简直是如出一辙!
“出了那样一个敢擅入东安门妖言惑众的奸徒,还没查出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也不可能重处张家,不过经此一事,寿宁侯没法子再插手什么政务军务,而且更会收敛一些,张家的事,我们就罢手吧。相比之下,东厂换人事小,那个丘聚楔入其中事大。
万一陈宽因王岳之事兔死狐悲,不敢和那个丘聚过分冲突,到时候东厂西厂沆瀣一气,又复了成化年间厂卫横行的覆辙,那我等怎么对得起先帝!”
刘健这铿锵有力的话一出,谢迁立时精神一振,当即斩钉截铁地说道:“所以,这事儿一定要顶回去,陈宽督东厂可以,那个丘聚是什么浅薄资历的人,怎么够格染指东厂!让御史和给事中们闹一闹,就算不是咱们这一边的,对于厂卫用事又哪会不忌惮?”
见刘健微微点头,想是同意了,谢迁神情一振,又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那徐勋如今和宫中那些个内侍沆瀣一气,足可证当初是我们错看了他,他不是那种只会小意逢迎的佞臣……他分明是野心勃勃的奸臣!如今皇上建宫西苑,练兵校场,嬉游琼苑,林林总总都让我们有愧于先帝爷的托付。如今皇上对其信重,他又封了伯,长此以往,此子越来越难制,是时候得想个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