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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溪笛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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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七章

    推广新农具之事到底是过了明路的,李卓然插不了手。

    他在孩子里挑了几个人负责接下来的训练,自己去榷场那边游荡。

    通州边境的榷场一向最安宁——因为通州军很强,强得鞑人心存忌惮,只能老老实实交易。

    李卓然在榷场之中搜寻好马种。

    这是沈老太爷托给他的任务,他不仅会种东西,也会养马。

    对草原人来说,选马几乎是天生就懂的,根本不需要去学习。鞑人不笨,好的种马自然不会送到中原,这就需要对一些草原商人诱以重利。

    有道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李卓然年纪小,别人不会信任他,所以具体的生意不须他去谈,他只要负责找到门路就好。

    而恰恰也正是因为李卓然年纪还小,很多人都不防着他,是以他一路听了不少隐秘消息。一圈走下来,李卓然已找到沈老太爷要他找的人,暗暗叫沈家管事去交涉。

    正事忙完,李卓然又去找来许多新奇的种子,准备拿回庄子试种。

    想到颜舜华眼中会出现的欢喜,李卓然心中也欢喜,平日里深绿到近似于黑色的瞳仁竟变得有些幽亮。

    他正要往回走,忽听有人说:“那伦娜夫人也真够傻的,凭空冒出个弟弟,她竟也信了,还被对方骗出都城。也就是大君宠她才没有杀她,要是早些年的话,她早就被马裂了。”

    “是啊,绿眼睛的人那么多,难道都是她弟弟?”

    “我看伦娜夫人也不是信了,而是想逃回西边去吧。你没听说雪狼又开始在西边繁衍了吗?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雪狼图腾又该立起来了。”

    “草原永远都不可能安宁啊。”

    仿佛是在呼应着这话,一只秃鹫从远处的山崖腾起,发出嘶哑的鸣叫声。

    李卓然脚步没有停顿,脑中却回荡着刚才那些鞑人的对话。

    青狼族是得狼群庇佑的一族,他们天生能驯养狼,常常骑着狼作战。而在草原西边有座圣山,山中时有雪狼现世,雪狼通体雪白,骁勇善战,能将最矫健、最勇武的战马咬断脖子。

    约莫是十年前,鞑人横扫圣山,掳走了青狼族的女人,杀光了青狼族的青壮,圣山脚下只余老弱妇孺。

    青狼族的公主伦娜也被鞑人掳了去,因为高挑的身材与美丽的容貌,被鞑人的大君收入营帐。

    伦娜公主原是性情刚烈之人,如今却不得不屈从于鞑人那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大君。

    她一直在等,等她弟弟的消息,青狼族永远是最勇武的草原勇士。

    伦娜公主相信她的弟弟不会就这样死去。

    伦娜公主相信雪狼一定还在庇佑着他们。

    李卓然却知道她永远都等不到如愿的那一天。

    伦娜公主弟弟的死,他是亲眼看见的。那个勇武无双的少年双手举起重锤,两眼含着泪,高声呼喊着让所有人后撤,自己迎上鞑人的箭雨。在那之前的一晚,少年对他说:“我真羡慕你啊。我一生下来,背上就有着苍狼印记,我必须背负起守卫青狼族的使命。我若死了,你就走吧,走得远远地,带上你母亲的骨灰回她一直想回去的地方。”

    李卓然顿了顿,转身离开榷场。

    那一切与他无关。他在姆妈的保护下逃到了南边,当了中原人,学会了中原的语言。

    伦娜公主在等待着什么,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从来不是他们的一份子,他的母亲是被掳去的,他有一半中原的血脉。

    他更愿意当个中原人。

    何况草原上又没有姑娘。

    李卓然脑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后越发觉得这想法极有道理。

    他从来都不愿意当强盗。

    李卓然回到庄子,已是薄暮时分。

    幽幽琴声从凉亭那边传来,李卓然脚步一顿,知晓颜舜华已用过饭了。他转到厨房,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到凉亭外等着。

    暮色四合,天地茫茫,李卓然听着亭中飘来的琴声,心中一片宁定。

    颜舜华从亭中出来时,一眼就瞧见静立亭外的李卓然。

    月亮高高升起,洒落一地清辉。

    朦胧的月光落在李卓然身上,在他鼻翼旁投下淡淡阴影。平日里掩藏在沉默之下的俊朗容貌,月色之下似乎一下子变得分明起来。

    颜舜华两眼一亮。

    美好的东西谁都喜欢,身边的人长得这般出色,她颇有些与有荣焉。

    颜舜华欢喜地说::“卓然你回来了?姥爷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吧?”

    李卓然点头。他从袖里掏出一叠文稿:“今日我又学了一些草原语。”

    颜舜华也惦记着这事呢,拿过文稿就和李卓然一块去书房。

    李嬷嬷端了茶过来看他们,见颜舜华挨着灯仔细看起李卓然写的文稿,又退了出去,准备吩咐厨房给他们准备些点心。

    珠圆、玉润拿出女红篮子,两个人围着小篮绣起了绢帕。

    颜舜华什么都爱学,就是不爱学这个,她们得把手练巧一点,要不然遇到要用上的时候没点拿得出手的绣品可就糟了。

    初夏的天气十分多变,刚才还是月朗星稀、夜风徐徐,此时竟突然下起雨来。

    这雨起初还小,屋里的人都没察觉,再过些时候就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上,引得珠圆、玉润连忙起身去关灯。

    颜舜华眉头一跳,吩咐玉润:“你去熬些驱寒汤备上,云初哥哥指不定会淋湿了。别看夏天天气热,实际上也很容易染上风寒。”

    玉润应声去了厨房。

    颜舜华望了望窗外的急雨,很快收回视线,拿起一张文稿让李卓然教现写一遍给自己看。

    李卓然的字十分普通,但一笔一划写得清晰,笔锋也非常有劲,颜舜华越看越羡慕,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手掌,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间能长大几岁。

    颜舜华看李卓然写一遍,便晓得鞑人的文字大致该怎么写,摊开白纸照着练了起来。

    在未来许多年中,鞑人都将是大晋的劲敌,她必须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可怕的敌人才行。

    等再过一段时间,她会挑些年纪稍长的、机灵点的人来学一学,然后将他们安置在商队之中深入鞑人境内。

    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颜舜华停笔思索起来。

    李卓然突然开口说:“表少爷回来了。”

    李卓然耳力好,沈云初刚踏进院门他就察觉了。

    颜舜华起来往外跑,果然见到沈云初披着蓑衣走了进来。

    颜舜华说:“云初哥哥你回来了!”

    沈云初隔着雨帘望见颜舜华,心中一软,说道:“嗯,刚清点好入库的种子,安排好分派到各地的份额。”他眼中含笑,“这一场雨下得挺及时,一些不适合用水车的地方也可以开荒了,看来老天都在帮我们。”

    珠圆上前替沈云初解掉蓑衣,玉润也过来了,捧着颜舜华吩咐的驱寒汤。

    珠圆嘴巴最是伶俐,见沈云初端起驱寒汤喝了,便说:“一下雨姑娘就叫玉润去备着,表少爷回来得真巧,汤还热着!”

    沈云初心中泛暖,说道:“这么晚了,晚晚你还在学什么?”

    颜舜华说:“我在学草原语。”

    三十年前,鞑人横扫草原,令无数草原部族俯首称臣,奉鞑人首领为“大君”,大君在大巫的指引下建立都城,统一草原文字。

    自此之后不少草原人停止了游牧生涯,与中原一样开始聚居生活。

    但草原人凶很好斗的本性不曾改变。正相反,他们变得更强悍,更蛮横,强硬地横扫过整个草原,又屡屡挥师南下,大有马踏中原的意图。

    对于这个强大的敌人,朝廷的印象还停留在“野匪”的层次上,全然不知道敌人已经强盛如斯。

    鞑人再也不是那种毫无野心、只知烧杀抢掠的“野匪”!

    颜舜华神色严肃。

    他们必须去了解敌人,才有可能打败敌人。若是像以往一样轻敌或者像以往一样退让,朔北十二州还是会落入鞑人之手。

    沈云初自幼长居通州,自然也比呆在京城中的人要清楚草原上的变化。他说:“晚晚你想得比我远,你是对的,我们应该学。”

    如今的鞑人已经横行草原,朝廷可以不重视,他们不能不重视。

    颜舜华说:“那等我和卓然对着程先生编的识字教材把相应的草原语整理出来,到时我们印一些给大舅舅,让大舅舅在通州军里也挑一些人来学。”

    沈云初说:“好,我也来帮忙。”

    于是李卓然原本只教颜舜华一个人,这天之后就变成教两个了。

    程应星知晓他们在忙活什么后,也领着程咏絮过来旁听,四人合力整理,不到半个月就把常用字词和日常句子都编整好。

    程应星感叹说:“旁人要编一本书少不得得花个几年,你们倒好,隔几天就出一本。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指不定羞愧得要抹脖子自我了断了。”

    颜舜华猛拍马屁:“这不是有先生在嘛!”

    程应星捻着胡须,笑骂:“你这小鬼,别哄我开心了。”

    他对朝局依然失望透顶,但从前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却没了。

    一人之力也许不能改变什么,若是合整个通州——甚至朔北十二州之力呢?

    即使是百官都避之唯恐不及、没有人愿意前来的贫瘠之地,也不是全无希望的。

    程应星望向颜舜华。

    谁都不会想到,为通州带来一线希望的人竟是这么个小娃娃。

    搞定“草原语教材”的收尾工作,“小娃娃”有些困了,忍不住趴到桌上合上眼。原本只是想小睡一会儿,没想到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最近实在太过忙碌,颜舜华又还那么小,身体自然吃不消。

    李卓然与沈云初对望一眼,沈云初先一步上前将颜舜华抱了起来。

    李卓然沉默地立在原地。

    沈云初向程应星点头致歉,抱着颜舜华走回她的房间。

    程咏絮看着沈云初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程应星察觉女儿的目光,开口说:“走吧,回去了。”

    程咏絮恍然回神。她说道:“好。”

    李卓然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程咏絮与李卓然也算认识了,礼貌地向李卓然道别:“李兄,再会。”

    李卓然点头,算是应了,侧身送程应星与程咏絮出门。

    程咏絮跟着程应星往外走,觉得静得有点难受。她忍不住开口:“李兄真不爱说话。不过他才能确实了得,竟能将草原语学得那般精通。若是把心思都花在学业上,说不定也是能早早进上舍的。不知晚晚是从哪找来的人,着实厉害得很。那些孩子也是,明明只是食坊那边从流民里收留的,经这小小的学堂一教就全都不同了,再过两年说不定全都能考进书院……”

    眼看程咏絮还要一直说出去,程应星说:“絮儿,你平时也不爱说话。”除却与人讨论课业,程咏絮几乎不会与人闲谈。

    程咏絮一愣,百般酸楚涌上鼻头。

    情之一字,若能收放自如,便不会叫人辗转反侧、魂牵梦萦了。越是与颜舜华相交,她越清楚自己心中那点念想再也不可能实现。

    有如此珠玉在侧,沈云初眼中岂能再容下别人。

    见沈云初与颜舜华那般亲近,程咏絮心中难受,所以不断地说话想压下那种锥心之痛。

    突然被程应星打断,程咏絮突然就忍不住了,扑进程应星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深埋心底、属于半大少女的青涩情思,在这一瞬终于爆发、崩裂、坍塌。

    程应星伸手拍拍程咏絮的背。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了也就放下了。

    他最怕她把什么都闷在心里,撞破南墙也不愿回头。程应星骂道:“那小子居然害我们絮儿哭了,我得想法子好好惩治他才行。”

    程咏絮闻言,鼻头的酸楚全散了:“对,爹爹你一定要好好惩治他。”她破涕为笑,“就怕爹爹你舍不得,那可是你最看好的得意门生。”

    程应星听程咏絮语气轻松,便明白程咏絮是真的放开了。他这女儿性情最豁达,断不会与寻常女儿家那样为情所困。

    程咏絮其实没说错,程应星将她的心思都看在眼里,着实是左右为难。一边是疼爱的女儿,一边是喜爱的门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边受了委屈他都难受。

    见女儿眉目朗然,程应星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说:“再怎么看好他,也不能让他白白欺负我女儿。”

    程咏絮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来时眼中已满是坚定:“爹,我要更努力才行。”

    这一句话,她已经对自己说过无数遍了。可是每一次她往前走一步,沈云初他们却都迈出比她更大的步伐。

    她不想被抛下。

    所以她没有时间去悲春伤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