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东篱菊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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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的某天,太监来报说礼部侍郎奉旨迎王太后进京,宣了来见才知京城只在五十里之外,繁缛的礼节自不必讲,也不过一日半的功夫便到京郊,那时候,苏盛锦记得清清楚楚,晚春的残阳如血,官路两边一树树的花都被罩上了一层红晕,很美,也很凄凉。

    有京中官员来迎,又因皇帝宣召太子有要事,所以奚琲湛当下便带一队侍卫疾驰回宫了。

    进京在御赐的王府里安顿好,第五日才得宣召入宫觐见,如今的元朔皇帝年逾五十,声音低沉而威严,令人不自觉便心生畏惧,召见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话,不过是赞两句奚景恒的功又问两说几句路上劳顿的话,末了,特意赞扬苏盛锦进京服侍婆母的孝行,赏了几匹锦缎。又让七皇子送她们到宫门口。

    七皇子修身长立,面相和善,大概是不善言谈的主儿,只是默默陪伴,无言前行,不成想在宫门口差点被一匹马冲撞了,通体黑色的五花马苏盛锦不是没见过,也不觉得稀奇,只是,马上居高临下望下来的人让她异常陌生起来。

    他只是淡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仿佛他没有去霍地,更没有护送她们进京。

    “臣弟参见太子殿下。”七皇子恭谨行礼。

    马上的人“嗯”了声翻身下马,薄薄的披风划出优美的弧度,他来到苏盛锦和老太后面前略微低头行礼:“因有要事参见父皇差点冲撞了霍太后您的驾,实在是失礼。”话虽如此,声音里却缺少了诚意,与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太子殿下多礼,还请先行吧,耽误了朝廷大事老身担待不起。”霍太后也不客气,尊贵惯了的人冷丁受不得别人一丝一毫的不逊,即便对方是皇太子。

    “改日再行赔罪,琲湛告辞。”

    他不曾再正眼看她,仿佛她是一粒尘埃。

    到京已有旬余,正巧是京中的百花节,但凡家里有些底子的都想着法凑这个热闹,京城中顿时处处花香。

    他们霍王府比不得其他府邸,初来京不说,前景也未明,况且两个相当于“寡妇”的女人有什么热闹的,所以婆媳俩也未作那个打算,还好,太后终于允她回家探望父亲,苏盛锦大着胆子向太后提出想去母亲墓前拜祭,太后也应允了,于是定下两日之后,苏盛锦忙命晏璃去打点。

    回沈府那日,兄长苏瑜等在门口,让苏盛锦有些恍惚有些陌生,几年未见,已娶妻生子的兄长多了份成熟气质,脸也与自己越来越不像了。

    母亲已不在,姐姐的生母郑姨娘因着做了吴王妃的女儿被扶了正,还好,郑姨娘并非跋扈之人,母亲在世之时两人关系也一直很好,所以姐姐沈玉才被母亲抱来和苏盛锦一起长大。

    说起来,郑姨娘更像是苏盛锦和沈玉的奶娘,关系比别人亲厚。苏盛锦才进后院的门就见她带着父亲的两个妾室在屋门的台阶上等着并匆匆迎了下来。此情此景,苏盛锦自然难受。

    尤其,在旁伺候的两个妾,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这让苏盛锦很是不悦,碍着郑姨娘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皱着眉,与郑姨娘淡淡的寒暄几句,说到母亲,郑姨娘正用帕子擦眼泪,苏太傅下朝过来了,几年未见,苏太傅倒没怎么见老。

    “盛锦回来你哭个什么!还不欢欢喜喜的。”苏太傅轻斥,郑姨娘忙展露一个笑容问苏盛锦府上百花节准备的如何,一家人正说着话,一个丫环进来通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闹得苏太傅并苏瑜急急出去了,苏盛锦心里暗忖,太子殿下对他们苏家可真是越来越亲厚了。不经意抬头却发现旁边侍立的武氏面有喜色,挨着她的连氏眼睛飘向一边略有些蔑视之意。

    苏盛锦心里疑惑,按说她们两个妾室是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的,为何太子来了武氏会有这样的神情?看向郑姨娘,她只是略微抬了抬了手道:“你们都回房去吧,我和盛锦有话说。”武氏喜滋滋的走了。

    她们走了,未等苏盛锦开口郑姨娘似是无意地说道:“你也有四年没见过苏莹了吧?”

    她这么一说苏盛锦立刻便明白了,父亲上京赴任之时异母妹妹苏莹二岁,一晃近四年年过去,苏莹已到及笄之年,是大姑娘了,想必还有那位太子殿下有些什么,否则武氏也不会有那样的神情,心里明白了,苏盛锦无谓笑笑,她与苏莹自来就不亲近,讨厌那孩子与她母亲武氏一样的巧言令色。

    至于奚琲湛怎样……无论怎样都与她无关。

    苏盛锦将话题转移到郑姨娘身体状况上,郑姨娘只是略微摇头说“还是那样儿,一年到头靠药撑着,如今你父亲又执意让我管家,我哪有那个本事呢。”苏盛锦不做声听着,只听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还一边说着:“这是北边带来的,说是十分对治师母的病症,顺路还买到了几盆极品牡丹,送来给您把玩。”

    这是内院他也这样大摇大摆进来了?苏盛锦很是震惊,就这么没缓过神的工夫,已见父亲和哥哥陪着奚琲湛进来了,今天的他穿了一身常服,月白的衣衫,头顶也随意用漆冠笼了,神情张扬,与宫门那日所见判若两人。

    行礼见过,奚琲湛先问了郑夫人的病情然后才对苏盛锦说说:“没想到师妹也在。”

    若知你今日来我会改天的,苏盛锦心里盘算的同时却微微俯身答话:“是,太后恩典,体恤我与父母别离日久,允我回家探望。”

    “如我在王宫所见所闻,霍太后果然是极疼爱师妹的,这是福气。”奚琲湛语气自然,让苏盛锦有些恍惚,当年她陪伴年幼的沁阳公主读书时他就常以师妹唤之。

    她还记得,宫廷夏日午后雷雨时分,他举着一个大大的荷叶狼狈的出现在雕花窗边,淋湿的发紧贴着额头,衣衫不均匀的湿着,见她们两人正喝冰镇乌梅茶索性翻窗进来讨了一杯。

    知道她是苏太傅之女,他更是常以师妹唤之,口气很理所当然,让苏盛锦每次都提心吊胆,若是让有心人听去可了不得。

    “盛锦,你不是说有些头晕,进里去歇歇吧。”苏盛锦被郑姨娘轻轻推了一下回过神来,仓促的点头称是,立刻告退入内。槅断内,听他朗笑着与沈老爷郑姨娘以及苏瑜叨念起此次北行的差事,似乎很是高兴。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如此之多?她可不记得太子殿下何时如此絮叨了。苏盛锦歪在床上听见外面如黄莺出谷般的少女声音,带着些娇羞,说的是:“莹莹见过太子殿下。”

    苏盛锦索性翻个身拉被子遮上脸,看来果然世上男子都偏爱这样看来天真娇俏的少女,奚景恒之爱闵微云,奚琲湛之倾心苏莹,偏偏她做不来,想想,不禁又替宁琥珀惋惜,奚琲湛虽喜爱宁琥珀,转头就与别家小姐眉来眼去。

    难得,苏盛锦有些烦躁,一个翻身坐起,不小心碰翻了床边几上的茶盏,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侍女匆忙掀帘进来了,是母亲身边的翠箫,现在伺候了新夫人。

    翠箫她往地上瞥了眼立时手脚麻利的收拾了,小声跟苏盛锦抱怨:“武姨娘顶讨厌,也不拦着三小姐,传出去人家倒以为我们夫人教导的庶女没规没距,就这样闯到贵人面前。二小姐,夫人早让奴婢给您备下了紫笋茶,这就给您端来润润喉。”

    苏盛锦摇摇头:“还不渴,你出去伺候吧,贵人在,事情难免多。”

    翠箫出去,苏盛锦重又坐下,头还当真有些晕了。

    看来武姨娘铁了心要把苏莹送给奚琲湛了,且不论苏莹娇丽的样貌,苏家小姐做到这个“爱慕”的份上,奚琲湛也不会拂了苏太傅的面子。

    东宫多个妃子少个妃子也无关紧要的,再者,奚琲湛对美人一向秉持多多益善的态度。

    外面的人打定主意让人犯恶心似的,一个娇羞浅笑一个豪迈不羁,竟然连沈父留午饭这种事都应允了。

    在外臣家用膳,这是生怕人不知道他多偏爱苏家么?听到父亲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得意,苏盛锦都有些提心吊胆。

    苏家父子礼让着奚琲湛去膳厅了外面才总算安静下来,苏盛锦出来扶郑姨娘进内稍歇,这一顿饭就在房中与郑姨娘凑活着用了些,又说一会儿话转眼竟已到申正,苏盛锦不好再久留一边吩咐让人备车一边拉着郑姨娘的手再嘱咐几句才不舍的迈步出来。

    走到仪门,恰见那边游廊里一前一后走来两个人,前头那个是奚琲湛,面上带着些兴味盎然的笑意,后头那个身着粉红衫蜜色裙子,尖尖的瓜子脸上一双明眸似含秋水,两弯远山眉一个悬胆鼻加上那一张樱桃小口,好一个俏佳人,比她母亲武氏更胜一筹。苏莹见了苏盛锦脸上先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微笑起来,带着些骄傲,苏盛锦没理她只对奚琲湛行了行礼。

    “王后可是回府?”奚琲湛问道。

    多此一问,这个时候难道她去庙里上香么?苏盛锦微点头答了声“是”,虽很想大步向前离他远远的,可在身份上他是太子她是诰命只得随其身后,看着奚琲湛闲庭散步一般终于踱到了大门口,苏莹站在那里粉脸上满是不舍,奚琲湛却是头也不回上马离去了。

    “姐姐,下个月东宫要选妃了。”苏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苏盛锦一脚刚迈过门槛,听她这话微微愣了下马上又恢复了,微微一笑道:“是么?”

    漫说东宫选妃,就是皇帝选妃又与她何干?苏莹这个孩子,看来还是需要多历些事情,这么高调地与她宣布这些何益之有?自己又不可能成为她争风吃醋的对手。

    回到王府先给老太后请了安伺候一番汤药又闲话了几句家常,见老太太精气神不太好苏盛锦便告退回房了,晏璃着人给她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一碗红稻枣粥。

    “武姨娘这下子没准儿可以扬眉吐气了。只是大概还是坐不上太子妃的宝座。”晏璃说道。

    “与咱们无干,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苏盛锦说道,忽然心里有些恶毒的想到,不过一个庶女,再怎样得意不过是个妃,永远成不了皇后,除非奚琲湛鬼迷心窍,况且前头还有宁琥珀在呢。

    而此时的东宫里,奚琲湛似是心事重重的喝着酒,桌上那一大瓶玫瑰花被他摧残的也差不多了。

    “元宝!元宝,滚来。”

    胖元宝很快出现,捧着一枝极美的白牡丹,小心翼翼拿掉桌上残花换了牡丹:“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那杯子是她气着摔的还是杯子自己掉下去的?若是摔的,她是不是因为我和那个人说话生气了?若不是,杯子怎么会自己掉下去?”奚琲湛问道。

    元宝顾左右而言他:“主子,六王妃今儿进宫来了,还给娘娘带了自己做的糕点,可把娘娘高兴坏了,直夸六王妃长进了……”

    “再说一句废话割了你的舌头。”

    “主子,您就别难为奴婢了,奴婢又不是那只杯子也不是她,怎知她和杯子到底怎么回事呢?”元宝无奈的想死。

    “若是生气便好,说明她还记着爷。不对不对,她现在那样儿,半死了似的,生气就更不好了……”

    元宝含胸驼背悄悄的躲得远远的。

    他生怕自己有天被主子这唠叨给唠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