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萝卜兔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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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汤源几乎是一下子坐了起来,捞起床帐伸出手臂,将手腕伸出帐子外面,莹莹烛光下,那一眼看得十分清楚,自己左手手腕上大约一寸的地方,莫名多了一道紫色的疤痕。

    而且那紫色还不是清淡的淡紫色,竟然是颜色十分晃眼的罗兰紫。

    趴在旁边睡得堪比死猪的碧游这个时候又翻了个身,肚皮朝下,大猫脸缩在爪子里,一点都没在意床上的动静。

    只是被热水溅了一下的地方,怎么会无缘无故烫成那么大一个紫色的疤痕?他今天明明也没做什么,而且白天在山上挖荠菜的时候他还捞了袖口,那个时候手腕上白白净净的根本什么都没有!

    刘汤圆疑惑的工夫对着帐子外面的烛火又看了一眼,怎么都想不通的时候,脑海中不知怎么的,突然晃过白天碧游和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在天上,只要是孕胎的人,手腕朝里一寸都会有个紫色的胎痕,那胎痕一直到孩子出生才会消失。

    刘汤源:“……”

    房间里及其安静,这山里每到了夜晚也是出奇的安静,连半声虫鸣都没有,刘汤源静静坐在床上,右手摸着左手手腕处,耳膜中心脏的跳动声尤为明显。

    他屏住了呼吸,脑子里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想——这是老天爷又在和他开什么半吊子的玩笑么?他现在竟然会有仙胎的紫色胎印?难不成他也上辈子在天上怀了仙胎,之后也投了那什么摩尼藏池堕天了?

    刘汤源自嘲的笑了下,心里想着这也太扯了,正要躺回去,然而左手手腕的胎印又是一阵灼热,接着,刘汤源感觉到自己屏息下心脏的跳动中突然多了另外一个心跳声。

    两个心跳声交叠在一起,一下下有力而有真实,接着,他便感觉到一阵心慌,那种感觉是刘汤圆从来没有过的,他长到二十岁虽然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的缘故还算喜欢小孩子,但从来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油然从内心深处生出的特别奇怪也未曾经历过的关切,那种关切好像小时候自己生病了,他爸妈整夜整夜陪在床头看着他一样;只是他现在真实的感受却不是当年自己躺在床上被人照顾的那个,而是换成了他父母的感受。

    担忧、牵挂、心尖上的柔软,还有各种复杂得他都分辨不出来的感情。

    就好像现在他有了一个亲生的孩子,他不知道孩子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但他牵挂又担心,心灵里有一处十分柔软的地方,想要填满想要抓住什么。

    刘汤源觉得呼吸困难,他起身撩开床帐,握着烛台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十分安静,远处的山头也拢在一片黑暗中,抬头时却能远远看到三十三重天跨越的银河之上的繁星。

    刘汤源握着烛台出去,外面却没有半点风,他走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把烛台放在上面,右手依旧握着左手手腕上的那道紫色疤痕。

    他站在院子里,静静扫视眼前的小院子,他先看向放杂物的茅草屋,接着是睡觉的房间,再然后是中间的正厅,最后是右手方的厨房。

    黛色的远山映衬在他的身后,刘汤源默默站着,那一刻天地时空好像重叠在了一处,再次拉成眼前的立体景象时,他只觉得这个院子分外眼熟。

    那种眼熟就好像是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好多好多年一样,如同自己在凡间的家,房间的摆设、柜子里有什么、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又放在哪里他全部都知道一样,他对这个院子竟然有模糊的印象。

    他拿起烛台朝最中间的房子走去,推开门的时候,微弱的烛火光只将黑暗的正厅一角拢在一个微弱的弧度下。

    刘汤源走进,一步步迈在青砖之上,他绕着正厅中央的四方桌走了一圈,接着又走到左手边的案桌和书柜前。

    他把烛台举起来靠近书柜,看到最上层放着几本蓝色书皮的册子,他数了数总共是八本书,六本竖着靠在书架一册,另外两本封底倒放着扣在架子上。

    刘汤源伸手去抽那六本里最外面的一本,秉着气息,心里默念了三个字“楞严经”,抽出来一看,封皮上果然是印着佛教金印的“楞严经”。

    只这一下,刘汤源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便彻底松开了,他把经书放回架子上,再没有去看另外几本书,只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把烛台摆在了身前的案台上。

    已经不用在这院子里再验证什么了,一本楞严经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没有宗教信仰,他全家都是无信仰的人士,身边没有朋友信佛念经,就是出门旅游,他也几乎从来不去任何佛堂道观。

    他从来不知道有什么经文,更不知道会有经文叫什么楞严经,然而刚刚抽书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却无端冒出了那三个字,就好像他一日三省,每天都会看那本经文一样。

    烛火慢慢燃着,刘汤源就这么在正厅坐了一夜,他手腕上的胎印没有再发光,然而一股暖流却顺着手腕向上,流经四肢百骸,流过跳动的脉搏,最后汇集到胸口的心脏。

    就像一个孩子温暖的小手,在他心头上轻轻抚慰着。

    二十六重影照天,勾陈宫。

    双扇屏风后是一盏落地双头龙香炉,氤氲的安神香正从双头龙含着夜明珠的龙最里升腾出来,好几层的白纱床帐内,太极侧身躺上,身上半盖着一条云锦薄被,一手放在胸前,胸口却用一层银光的结界笼着一个黄色的蛋。

    蛋壳在银光的衬托下慢慢显出周身流动的光,太极多年睡不安稳,然而这天晚上却睡得极沉,竟然都没有发现胸前的蛋冒着温温热气,贴着他的心口,传着某种熟悉的感觉。

    这天晚上,太极做了千年里头一个梦,梦里竟是回到千年之前,他不曾见过的最后那个场景,还有那个人。

    一十三层天,摩尼藏池碧绿的石阶之下,一人穿着一身素色干练的长袍,就如同他多年之前刚刚上天拜会东王公时,他们初见的那次一样。

    男人没有回头,只迈着步子,一步步跨上石阶,迎着堕天的摩尼藏池内席卷出的风。

    还有一节阶梯时,男人突然止步转头,朝着远处抬头望去,面容及其冷静。

    太极千年没有如此真实的见过那张面孔,讶然震惊下顺着那人的目光转头望去,却看到银色霞光笼罩下瑞气千腾的二十六层天内勾陈宫的殿脊的一角。

    梦境里,男人自然是看不见太极的,他只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勾陈宫,接着便转身,留下一个绝然的背景,跨步上台阶,纵身一跃跳下了摩尼藏池。

    池内万朵开在莲叶上的白色婆罗花瞬间枯萎,激荡的池水敲打在池壁上,瞬间竟然传出佛陀的梵音。

    太极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境,他回身的时候正看见男人最后落入水池内的白色身影,紧接着婆罗花凋零,梵音声洞天。

    千年之前太极其实没有亲眼见过那人堕天,他原本已经计划好了,等仙胎挪出来入蛋之后就托付给值得相信的人,自己陪着那人跳诛仙台的摩尼藏池,他们原先是说好了,但最后那人却把他支开,自己独自跳了下去。

    太极这天晚上做了这个梦,一口血气翻滚在胸腔里,四肢百骸都是冰冷的;男人跳了摩尼藏池之后,太极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过去来不及阻止,现在在梦里也只能远远望着。

    然而这个时候他却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短袄的小团子从台阶下跑了上来,小孩儿短腿短手,摩尼藏池的这个台阶对他来说却太高了,小白团子手脚并用朝上爬,一边爬一边哭,哭声竟然比梵音声还要大;太极心里一动,想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然而自己在这梦境里竟然动不了,只能远远看着那个白团子从最下面的一层阶梯上一点点爬上来,满眼都是泪,袖子膝盖都蹭破了,却还是不停朝上爬。

    那白团子爬到太极站着的台阶上,却突然朝太极望过来,接着颠着小脚摇摇晃晃扑了过来,扑在太极袍子下面,抱着他的腿昂着小脖子哭喊道:“父君你为什么不救我爹,我要我爹……父君我要爹……”

    刹那间一道惊雷在太极脑海里劈过,小白团子肉嘟嘟哭泣的面孔不停晃荡在他心中,太极一下子睁眼醒了。

    他惊坐起来,抬手将托起胸口黄色的蛋,脑海中又晃出那小小的哭泣的白团子。

    太极低头看手里的蛋,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穿过,他低头亲吻蛋壳,垂着眼帘,低声道:“我知道你怨我。”

    碧游睡了整个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没有人,他甩着尾巴跑出去,打算找到刘汤源,指望着刘汤源给自己做点美味的早饭吃吃,然而他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找到人,最后还是在院子侧边的小河边上找到了人。

    刘汤源当时正背着自己蹲在河边洗脸,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落寞。

    四爪动物天生就是敏感的,碧游感受到刘汤源身上的萧索的气息,于是放慢了脚步慢慢走到他旁边的石头上,昂着头看他道:“你起得好早。”

    刘汤源用早晨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转头的时候眼珠子却是红的,他笑了笑,道:“总有事情要做的。”

    碧游看着刘汤源的眼睛,敏感道:“你一个晚上没睡?”

    刘汤源站起来,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一边朝院子走一边道:“有米,喝过粥么?我煮粥给你吃。”

    碧游一提吃就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他甩甩尾巴跟上,提醒道:“作为一只猛兽,不吃肉我会营养不良的。”

    刘汤源在前面走,笑了笑,无所谓道道:“那就煮点呗。”然而双眸却是红肿的。

    昨天晚上他趴在正厅的案桌上,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梦里他站在一方碧色的池水边上,垂眸望着台阶下不远处,一个软糯糯的白团子扑在一个男人怀里哭。

    孩子边哭边喊,父君你为什么不救我爹,我要我爹……

    那时候刘汤源心口上像是扎了一把钝了刃口的短刀。那梦很短,不久他就醒了,天也亮了,他眼睛红肿脸颊有泪,转头出了院子洗脸,碧游之后就跟了过来。

    刘汤源走在前面进了厨房,脸上没什么表情,碧游这个时候却站在门槛上,朝他喊了一声:“你转个头……快转个头……”

    刘汤源红着眼疑惑转头,碧游这个时候却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脸,半响之后四爪不稳摔下了门槛,下巴砸在青砖地上。

    刘汤源好笑的走过去,把碧游拎起来,问道:“你看什么?”

    碧游两爪在空中翻腾,挣扎道:“你……你……你刚刚洗脸没发现么?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刘汤源另外一手摸脸,没摸到什么奇怪的,“没什么呀。”

    碧游虎牙都露了出来,继续抓狂着,身体直扭,道:“你去照镜子啊,你看了就知道了!”

    刘汤源把碧游放下,只感觉莫名其妙的,转身出了院子又回到河边,踏着河边的两块方形的石头,弯腰朝水里看去。

    河岸很浅,河水又晃动着,刘汤源一开始没看出什么头绪,然而仔细一看他也发现不对了,他摸了摸脸,突然觉得自己的下巴尖了,耳朵后面到下巴的弧度原先带着点青年的稚气和圆润,而现在却变得十分瘦削;眉骨鼻梁似乎又高挺了一点。

    样子还是原先的样貌,只是脸庞轮廓更加立体了,就好像瞬间脱去了稚气,长成了25岁的成熟样。

    刘汤源不可思议对着河水里的自己看着,半响转头和碧游对视一眼。

    只是有一点他还不知道,如今他自己的样貌,和太极梦中那个跳了摩尼藏池的男人,简直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