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陈云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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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赢烈才下朝回至养心殿,门上宫人便奏报,称司徒仲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他自知是为昨日之事,当即传见。

    宫人应命而去,不多时那司徒仲提衣入内,少顷来至案下,跪下行礼。君臣见礼已毕,赢烈放他起来,便问道:“你今日一早来见,可是查出了什么结果?”那司徒仲两眼通红,显是一夜未眠,当下躬身回道:“回皇上,臣昨夜彻夜搜查六宫,并未发现有其同党。搜其住处,也并无异处。经永巷宫人供述,此妇平日里对皇上、皇后娘娘积怨极深,日夜咒骂不休,虽遭管事宫人斥责,终不能改。那柄尖刀原是左近宫室厨房丢失的一把,再不曾寻回,却被此妇寻去。她日夜安心要谋害皇上并娘娘,不期昨日遇见太子,遂成此案。”

    赢烈闻听这一番叙述,沉吟道:“这般说来,竟是她一人所为。可冷宫宫禁素来森严,此妇却如何能走到外间,又为太子撞见?”司徒仲赶忙答道:“臣亦有此问,遂招了永巷宫人详加盘查。据其供述,原是因永巷长日无事,这些宫人心生懈怠,常设局饮酒,噇醉了便无人看管门户。昨日又是如此,才为那妇人出来走动。”赢烈闻听,勃然大怒,喝道:“这起人竟如此惫赖,以致生此大祸,当真罪不容诛!”一言未尽,又沉声问道:“这起宫人何在?你所问可尽皆属实?!”司徒仲答道:“臣特请掖庭局钟总管一道盘查,这些宫人起初只是不答,后因熬不住刑罚,方才招认,依臣之见,该当不假。宫人现在押在殿外阶下后传。”

    赢烈闻说,当即召见,当下便有禁军卫士押其入内见驾。这些宫人忽遭此横祸,又受了一夜酷刑,各个萎顿不堪,到得御案跟前,各自跪下。

    赢烈便将先前的话又问了一遍,他们只求少遭磨折,忙不迭的回了话,果然便如司徒仲所说。他听了这一番供述,倒是合情合理,并无破绽,心中却只是犹疑,半日命张鹭生前往刑部并户部传旨,命彻查孙氏母家,又下令将一众涉案宫人暂且收押,这才挥退了司徒仲。

    坤宁宫内,萧清婉因心中有事,一夜不曾安眠,起身先去看了看李敏,见她倒比昨日略精神了些,心中倒也松快,便坐了一阵。

    两人正自说话,就见赢缊披着衣裳,趿着鞋自外头进来,迎头就问:“妹妹怎样了?身上可好些?”

    萧清婉便说道:“你倒是穿戴齐整了,再来瞧你妹妹,这邋里邋遢的成什么样子。”赢缊一笑,说道:“妹妹不会在意的,我心里记挂妹妹,就先来瞧瞧。”说着,便走上前来,就在一边坐了,握着李敏的手问东问西。那李敏脸颊微红,轻轻将手缩了缩却扯不回来,只得任他握了,又偷眼看萧清婉,却见萧清婉似不曾看见一般,方才心下稍安。

    萧清婉看着两个孩子相处甚是得宜,便含笑说道:“若无你妹妹舍命相救,你恐怕也不能站在这里了。为着你,敏儿受了这等重伤,你却要如何答报呢?”女孩儿家早慧,李敏听了这等言语,心里便已明白了几分,更觉羞窘难堪,只是低头不语。只听赢缊点头答道:“我自然爱重妹妹,将妹妹视如珍宝。”萧清婉又笑道:“你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么,就这样信口乱说了。”赢缊道:“儿子自然是知道的。”萧清婉便瞅着李敏笑道:“那也得人家敏儿答应才好。”

    李敏只顾低头,并不肯答话,渐渐为萧清婉催逼的紧了,方才红着脸细声细气道:“这样的事,自然是要听父母的言语。”萧清婉便微笑道:“你爹娘那里,姨母自然会去说。我今日只是问你的意思罢了。”李敏垂首低声道:“若是……若是父母答应,敏儿自然不敢违抗。”这话音细如蚊蝇,几不可闻。

    萧清婉得了这言语,心中十分欢喜,又坐了一回。那李敏究竟肩伤未愈,渐渐精神略有不支,萧清婉见状,便带了赢缊起身去了。

    回至屋中,她招了宫人与赢缊梳头洗面。小厨房送了滋补羹汤过来,她先看过,方才使人送到李敏那边。

    少顷,赢缊梳洗已毕,赢琳琅并赢纾姐弟二人亦也起身,由奶母领着走到这边来,同母亲问了早安。外间早已放了桌子布下早膳,萧清婉便携了三个孩子一道入席用膳。须臾饭毕,那两个小的自然无事,都在屋里玩耍。赢缊便挨到萧清婉跟前,使出那撒娇缠磨的功夫,扭股糖一般缠在她身上。萧清婉禁不住他这等磨蹭,便说道:“又有些什么事了,这样的缠人!有话便说,这般却像什么样子!”赢缊笑嘻嘻道:“儿子想习武。”萧清婉听闻,点头道:“这却也是好事,昔年高祖高宗皆是文武双全之辈,你是他们的后人,也该如此上进才是。然而你倒怎么忽然想起来要习武的?”赢缊笑道:“儿子昨日见那路将军勇武潇洒,心中十分钦慕,便想拜他为师。”萧清婉听了这话,登时拉下脸来,说道:“这可是胡闹,这怎么成呢?母后不答应。”赢缊便拗着萧清婉道:“母后才说习武是好事,倒怎么忽然就变了卦?儿子习得了武艺,以后再不怕遇刺了,还可护卫父皇母后周全,岂不甚好?”

    萧清婉听这言语,心里也甚甜,口里仍是说道:“你要习武,母后是答应的。然而朝中武将颇多,你却为何定要拜他为师?满朝的武将,任着你挑,唯独他不成。”赢缊便撅了嘴,问道:“为何?”萧清婉说道:“他是逆贼林霄的女婿,林霄因谋逆案牵连被诛,他家女儿如今还在,焉知他心中不怀恨?让他来做你的老师,母后心里信不过。”赢缊听了,低头想了一回,说道:“这有什么,林霄谋逆,同他有何相干?若是他当真怀恨,昨日又为什么救儿子?听凭那女贼将儿子同敏妹妹都杀了,他再走来杀了女贼,又有谁知?还是大功一件呢。母后这番可是多心了。”萧清婉见他这等顶嘴,又苦口婆心劝说半日。奈何那赢缊是个牛性子,执意不听,还说:“儿子只肯拜他,换做别人儿子便不学武了!”萧清婉也被他逗起火来,斥道:“你不学便了,倒勒掯谁呢?!竟这样同你母后说话!”说毕,将他斥责了一番,就要叫奶母领他下去。

    正在闹时,赢烈忽然走来,见了这般情形,便问道:“缊儿又淘气了?惹你母后这等生气。”说着,挥退了奶母,拉着他的手入内坐下。萧清婉见他过来,起身见礼,又说道:“快不要提起,这孩子现如今学的这等顽皮了,一昧的顶嘴,不听教训的,险不把臣妾气死。”赢缊不服,嚷道:“儿子没有淘气,是母后不讲道理。”赢烈听这话甚奇,望了萧清婉一眼,将他抱在膝上,莞尔问道:“你却说说,你母后怎么个不讲理法?”赢缊便将先前之事告诉了一遍,又说道:“父皇且评评理,母后平日里总教导儿子要审时度势,如今她倒先违反起来,可有这个道理么?”赢烈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说道:“你母后素来这等硬气,连父皇都怕她三分,何况是你!”萧清婉在旁冷眼看着,说道:“你们父子两个倒拿我取笑起来,不论怎样,这事我总是不答应。”说毕,也不睬二人,带了那两个孩子径自回屋去了。

    赢烈便向赢缊说道:“你有此心,却是好事。你母后心有忌讳,也是情理之中。你且不要急,何苦去碰她的锋芒。把她惹急了,恼起来,父皇也没法子。待父皇慢慢地劝她,必然如了你的心愿就是。”赢缊这才点头,又嬉笑道:“父皇这等让着母后,可是民间俗话说的惧内么?”赢烈听闻此语,却也不恼,只是笑笑,说道:“只因在意,方才容让。你现下还小,不懂这些个,待将来大了有了可心的人,自然就明白了。”赢缊想了一回,说道:“我懂的,若是敏妹妹同我吵起嘴来,我也总是让她的。”赢烈忍俊不止道:“敏丫头那柔顺脾气,怎会同你吵嘴!”

    父子二人絮了一阵,赢烈便起身往内室去。

    迈步入室,却见屋中放着一张绣架,其上放着绣了半副的百子图,萧清婉正端坐架后,手里拈针穿线。见他进来,她头也不抬,只顾绣个不住。

    赢烈走上前去,立在一旁,看了一回,见她只是不理,便笑道:“许久不见你动针了,绣出来的针脚还是这等细密工整。”又问道:“这百子图朕记得,还是早几年你命画师描出来的,到如今了还不曾绣完。”萧清婉这才说道:“先是生了纾儿,又乱忙些别的事,总是不得个空闲。略抽空绣个一行半行的,又有别的事撞进来,只好搁下。偏这图又大,人物花草山石俱全,不好行针呢。”说罢,略停了停便说道:“皇上有话只管讲来,不必这样远打周折,想必是为缊儿的事求情来的?”赢烈无奈,只好笑道:“你倒惯会洞察先机。”

    萧清婉闻声,便搁下针线,仰头说道:“道理臣妾已说的分明了,即便路晓年不为他岳丈一家为念,然而皇上冷落他也有几年了,想必心中亦有几分怨气的。见有孙氏这个成例,皇上就不怕路晓年亦心怀怨愤,伺机报复么?缊儿自打降生至如今,过得多少太平日子?臣妾宁可错怪好人,也不肯节外生枝,事后懊悔的。”赢烈便说道:“你却也是多虑了,路家世代忠良,家风如此,底下子弟该不会有差。何况路晓年在御前当差已将近十余个年头,历来尽心尽力。就是前头为林霄一案拖累,朕撤了他的正职,日常听底下人说起,他亦不曾有怨怼之情。此番又救下了缊儿,正是大功一件,该当重赏才是。你却要打压忠良,传扬出去,岂不令朝臣寒心?这事理上过得去,情上也过不去。”

    萧清婉听了这一席话,亦也没话可讲,只说道:“皇上要怎样赏他,臣妾管不着。只是若要缊儿拜他为师,习学武艺,那万万不可。”赢烈笑道:“有你这话,那便是好了。”萧清婉又问行刺一案进展如何,赢烈遂将司徒仲所报转述一番,说道:“这般瞧来,倒似这孙氏一人所为,与他人并不相干。朕已命人去查此妇母家,若无别事,便可结案。然而那起宫人却着实可恶,该当重惩才是。”萧清婉听过,心中虽有些不解,又寻不出个缘由,只好说道:“皇上再着人细查查,别漏了什么,日后酿祸。”赢烈道:“这个自然。”

    两人说着话,东阳公主并七皇子便上来,缠住父亲不放。赢烈同两个孩子玩笑了一阵,前朝有人来请,他便起身去了。

    这般隔了两日,刑部与户部便将审查结果上报御前。原来这孙氏之父本是甘肃知府,后因事为人告发,革去官职,在家赋闲一年有余,被吏部派往西南一县城任县令,如今一家子都远在西南,与此事并无瓜葛。那孙氏自入永巷,寻常并不与人往来,便是送饭的太监也说不上几句话,故而当并无同谋。

    赢烈见了奏报,便下旨了结此案,将孙氏挫骨扬灰,骨灰洒在驴马市中任人践踏。孙氏族人尽皆流放边境,永世不得入关。看管永巷的一众宫人,因玩忽职守,总管太监被杖杀,以下人等皆杖责五十,送入浣衣局。又称内侍省总管太监夏长盛亦有失职之处,将其杖责二十,罚俸半年,以观后效。司徒仲戍卫不利,致使歹人有可乘之机,革去禁卫军统领一职,降为副职。路晓年救驾有功,擢升为禁卫军统领,加封太子太傅。

    萧清婉听闻消息,整同赢烈生了五日的气,然而圣旨已下,木已成舟,此事也就只好作罢。

    那路晓年自封太傅,到赢缊身边伺候,倒也十分的尽职尽责。平日里戍卫东宫,护佑太子出行,无不尽心竭力,殚精竭虑。教授赢缊武艺,亦也倾囊相授。那赢缊倒是个天生习武的材料,又肯吃苦,春去秋来,荏苒两年,那骑马射箭,舞刀弄棒,都很有个样子。萧清婉见他如此忠心尽责,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淡去。

    然而赢烈的身子,却是大不如前。萧清婉虽责令太医院细加调理,仍是每况愈下。

    这日傍晚,坤宁宫里晚膳已毕,萧清婉哄睡了三个孩子,走回内室同赢烈说话。

    其时,赢烈正于灯下坐着,鬓上几缕华发,在那烛影里甚是扎眼。萧清婉看见,走过去就伸手要替他拔。赢烈摆手笑道:“罢了,由它去罢。已生了许多,你拔不尽的。”萧清婉便说道:“南边才进贡了几罐子乌发膏,听闻好得很,皇上改日试试。”赢烈笑叹道:“自欺欺人而已,也不必使它了。”说毕,含笑揽她入怀,又低声道:“当初迎你入宫时,朕只自负年富力强,不逊于少年。到如今,你还是鲜花一朵,朕却已见老了,不服却是不行了。”萧清婉听了这话,心中甚觉酸楚,嘴里说道:“皇上如今也还好得很,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赢烈莞尔道:“朕的身子,朕心里清楚,你就不必来宽朕的心了。朕是豁达之人,此为世间常理,也是无法之事,不以此为意,你却也不必往心里去。”

    萧清婉见他这般说来,倒不好只顾伤怀,收了愁绪强笑道:“眨眼就要秋狩了,记得那年皇上拔了头筹,一箭射死了一头熊呢,带回来的熊掌叫臣妾整吃了好几日,险不闹起肚子来。今年不知皇上又要猎个什么猛兽回来?”赢烈笑道:“话是那般说,朕也还拉得开弓,听闻今年水草甚丰,想必猎物秋膘肥壮,必要满载而归才好。”说着,又向她问道:“今年,你跟了朕去罢?”萧清婉微微一怔,说道:“这等事,臣妾怎好跟去呢?又不合乎规矩。皇上倒是要把缊儿带去,长长见识也好。那孩子平日里只在宫里耍弄,还不曾真刀实枪的演绎过呢。”赢烈笑道:“他自然是要带的,你也同朕去,这不合规矩的事你我已做了许多了,还少这一件么?”言毕,又低声向她道:“只怕是最后一次了,朕想你在旁边陪着。”

    萧清婉闻声,眼中泛酸,险落下泪来,忙忙拭了去,笑道:“皇上既有好兴致,臣妾自然跟去的。”又问道:“却叫谁跟去戍卫?”赢烈沉吟道:“就路晓年罢,司徒仲令他留守皇宫。你既跟了朕去,这宫里的事,便留与宸贵妃打理。”

    萧清婉点头称是。

    两人说了一回话,眼看到了人定时分,赢烈便说头略有些疼痛。萧清婉连忙使人将那芎益珍丹寻了一丸出来,拿黄酒化了,服侍赢烈服下。赢烈吃了药酒,略停了片刻便好了,笑道:“这药倒是对症,只恨拔不了根。总好在老二连年自西北送来,朕倒只恐一时没了又往哪里寻呢。”萧清婉听闻,便说道:“臣妾屡次三番问他要方子,他只推拿不出,臣妾又不好逼迫他。皇上吃着好,太医院又瞧不出什么来,臣妾也就没理会了。皇上既然这般说,改日还是要了方子的好。”赢烈道:“老二既拿不出,那也不必迫他了,这也并非他的东西。难道咱们皇家,竟要行出劫掠百姓的事么?”说着,就罢了。

    二人梳洗已毕,便要就寝。萧清婉说笑道:“皇上今夜还是好生安歇的好。”赢烈也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安生睡觉又能怎样呢?”萧清婉见状,甚悔失言,连忙拿话岔开,便服侍着赢烈睡了。

    时日匆匆,转眼便是秋狩。

    萧清婉将宫内事务尽数托付与宸贵妃,东阳公主与七皇子赢纾因年龄幼小,不便跟随,遂一并托付与宸贵妃。她自家收拾妥当,带着赢缊乘了凤辇,跟随御驾一路往猎场行去。那路晓年骑着玉青骢率领众卫士,跟随左右。

    一路行至猎场,帝后下车。萧清婉是初来此地,又是仲秋时节,见了那群山尽染,日薄西山之景,不觉心头大畅。

    赢烈向一众皇室子弟讲了些勉励言语,便命各人暂且休息,他便过去与萧清婉挽手进了行宫。

    帝后入得行宫,其时已是傍晚时候,宫里已备下晚膳。赢烈不欲人多吵闹,便不曾设宴,只同萧清婉一道用了晚膳。赢缊跑去与老三老四混在一起,不肯回来,萧清婉拉他不住,就随他去了。

    待用膳已毕,青莺炖了茶送来。赢烈抿了一口,笑道:“来了这里,茶的口味倒不曾变。”萧清婉听说,边笑道:“这是宫里带来的,恐皇上出来吃不惯外头的茶。”赢烈点头道:“还是你心细,这里不比宫中,朕只要你来,却委屈了你。”萧清婉含笑道:“诸般都好,何况皇上也在这里,又有什么委屈的。”言罢,又道:“皇上明儿还要打猎,今日早些安歇罢。臣妾打发人叫缊儿去了。”赢烈问道:“缊儿去哪里了?”萧清婉道:“想是在德妃那儿同三皇子四皇子玩呢。”赢烈点了点头,又笑道:“你心里想要什么?是新鲜鹿茸还是狼皮褥子?朕都猎与你。”萧清婉见他兴致甚高,心觉再说些什么保重之语,只是扫兴,便笑道:“那皇上必要猎个大的与臣妾才好。”赢烈十分高兴,笑道:“那你便等着。”

    须臾,宫人将赢缊寻回,萧清婉便收拾了,打发他们父子两个睡下了。

    翌日起来,赢烈便觉精神微有不济,也没放在心上,仍是戎装齐整带了赢缊出门而去。萧清婉直送至门口,不见了二人身影,方才回去。

    此次秋狩,太子赢缊、三皇子赢纪、四皇子赢纫都跟来了。大的里头,却只安王世子赢绥一个,那两个青年王爷,一个告病,一个前几日醉酒骑马跌折了腿,都不曾来。余下便是几个武将。

    旁人倒罢了,那赢缊身穿了皮甲,背着小弓箭,骑在他那枣红马上,纵马前驰,吆喝不住。赢烈见他这等高兴,便在马上向他道:“缊儿,咱们父子比比看,谁先拔了头筹?”

    赢缊一口应下,父子二人驰进林中,余下人等紧紧跟随。

    那赢缊一心只要赢他父亲,才进林子便射下几只野兔香獐。赢烈也不同他争,只寻觅大型的猎物。

    又走了些路,林中忽然蹿出一只麋鹿,赢烈望见,取箭搭弓,缓缓拉开,就要瞄准。却见那麋鹿毫不知觉,走到溪边饮水,那溪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赢烈只觉一道金光刺目而来,头上登时便如刀劈斧凿一般,剧痛无比,不觉口中大吼一声,身子一晃跌下马来。

    随行众人大吃一惊,慌忙抢步上前,将赢烈扶起。赢烈早已神志不清,众人慌了神,七手八脚将皇帝送回行宫。

    德妃因四皇子身子文弱,放心不下,央告了皇后,也跟了来。其时,这后妃二人正在行宫说话。忽然见一众人送了皇帝回来,吃惊不已。慌忙将皇帝迎进内室,送到床上安顿下。招了王旭昌前来诊治。

    那王旭昌在里头伺候,萧清婉见插不上手,索性出来向众人喝问道:“你们是怎么弄得?!为何皇上忽然就病成这样?!”

    那路晓年上前,将其中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一遍,又说道:“皇上原要射鹿,却不知为何忽然跌下马来,连呼头疼,臣亦不知何故。”

    萧清婉见问不出什么,只得又走进去。王旭昌已诊治完毕,萧清婉便问他此疾何来。

    王旭昌答道:“皇上此病发的突然,然而究其根源,当还是宿疾积累至此。”萧清婉说道:“皇上往日里虽也有头疼的毛病,却并不见如何厉害,为何今日发作起来便这等猛烈?”王旭昌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大病皆从小病上积累而来,皇上又上了年岁,近来龙体大不如前,故而抵挡不住病魔侵蚀。”萧清婉急斥道:“你伺候皇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知皇上有这等老病,平日里却为何不治?到今日了,又来说这话!”王旭昌慌忙跪了,答道:“皇上这宿疾是早年间留下的,药石难医,往昔也只好拿些丸药抵挡一二。此事,娘娘亦也知情。臣学艺不精,医术浅薄,不能为皇上排忧解难,请娘娘降罪。”

    萧清婉又气又急,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就是此刻重罚这王旭昌又有何用,依然于事无补,何况还要他与赢烈治病,当下只得放他起来,说道:“这些事,待回了宫再说。你且先说,眼下要如何是好?”王旭昌自地下起来,说道:“依臣所见,当即刻起驾回宫。此地猎场行宫,缺医少药,又不宜养病,还是回宫为上。”萧清婉说道:“你瞧皇上的样子,能动身么?”王旭昌道:“这却不妨,臣随身带有镇痛的膏药,先与皇上敷了,暂且压一压这疼痛,或可上路。”萧清婉思来想去,也没别的主意,只得依了他的法子。

    当下,王旭昌自去取药。赢缊却从外面一头撞进来,奔至榻边,见赢烈昏沉不已,向萧清婉流泪道:“母后,父皇为何病的这样重?父皇要死了么?”萧清婉亦双目泛红,慌忙掩了他的口,低声斥道:“不许胡说!”又道:“出去跟你那些兄弟说起此事,只说你父皇偶发头风,不算大病,回宫将养几日便好,旁的一字不许提起!可记下了?”那赢缊先不知此为何故,慢慢便醒转过来,点头道:“儿子记下了。”言罢,便守着榻边,一步不肯轻离。

    少顷,王旭昌取药返回,将膏药在火上烤化,略冷了冷,便替赢烈敷在太阳穴上。只得片时功夫,赢烈便已醒转,见了她母子二人,长出了口气,说道:“险不痛煞朕了!”又问道:“丫头怎么哭了?”萧清婉见他醒转,心中喜悦,在颊上抹了一把,说道:“皇上觉得怎样?可不吓死臣妾罢了。”赢烈微笑道:“不过头上疼了疼,哪里就要怎么样了。你也是多虑!”说着,竟要下床,身子才动,那头上又隐隐抽疼起来,不禁又低呼了一声,倒在床上。萧清婉连忙说道:“皇上这病还没好呢,怎好就起身了!”一旁王旭昌亦道:“此是微臣用药镇住疼痛,皇上方觉轻快,实则疾病并无一份减轻。皇上若能动身,臣敢请皇上即刻起驾回宫,宫中诸般药饵俱全,臣再与众同僚商议,或能医好皇上的病。”

    赢烈听闻,不由笑笑,叹道:“原来竟已到了这般田地。”

    正在此时,门上人进来通传,称路晓年求见。

    帝后二人皆觉纳罕,萧清婉道:“这时候,他走来做什么?皇上病着,不见罢。”赢烈却道:“不妨,且叫他进来。”萧清婉微微一怔,旋即会意,便打发了宫人下去。

    须臾,路晓年进得内室,向帝后二人行礼已毕,便道:“臣护驾不周,还请皇上降罪。”赢烈笑道:“此非卿所料,卿有何罪?”那路晓年连忙谢恩,又道:“不知皇上龙体如何,外臣并诸皇子皆悬心不已,故而特命臣来探视问候。”

    赢烈道:“朕不过偶发头痛,你们便这等大惊小怪!如今经太医医治,已无大碍,只是此地却不宜居住。你传令下去,收拾了就起驾回宫。”那路晓年闻言一怔,又连忙应命,磕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