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风雪除夕夜

心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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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九的大雪夜发生了很多事。

    宫里司宫台大太监、两个少监和不当值的几个常侍关了门围炉饮酒,寻欢作乐,玩得累了酣然入梦,后半夜火炉无人照管,七八个人都被煤气熏着了,不过是有的重,有的轻,大太监牛韵、少监余河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浑身泛着青紫色,看上去十分骇人。

    忠武将军齐肃家中遇刺,胸口中了一箭,虽经医令府的人及时救治,保住了性命,却需得卧床休养很长时间。

    与齐肃的遭遇相比,新上任的英武将军吴长宗家中被人潜入,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简直就不值得一提。

    吴长宗没有声张,第二天一大早便派心腹悄悄给江审言送了个信。

    江审言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刚刚除掉了几个投靠吴太师的宫人,就得知齐肃受伤,今天晚上不能入宫护驾的消息,两下同时发动,幸好这边的计划提前了,若是拖到正月十五再动手必定陷入被动。

    这日中午,天祐帝颁下圣旨,命众勋贵和正四品往上的京官今晚入宫赴宴守岁。

    到各府传旨的宫人特意叮嘱众官员,圣上看腻了傩舞,觉着年年诗词唱和也不新鲜,今晚有意叫各府门客御前较技,为国选拔贤才。入宫赴宴的官员所带门客不得超过三人,门客必须身家清白,不准携带兵器。

    这到是前所未有之事。

    不过在南崇,高官权贵招揽门客的风俗由来已久,年根儿底下,各家门客也是刚刚结束升等排名挑战,天祐帝是少年天子,又刚添了儿子,想认识认识国中的高手,热闹热闹也属正常,是以很多大臣没有往深处多想。

    王十三换了一身劲装,胡子留着。怕被人认出与陆鸿大长得像,还特意拿炭笔将眉毛描了描。

    “那高阳老儿不是自觉高人一等么,这种场合,他不会不到吧?”对方若是不到。今晚王十三可算是白跑一趟,而且放任那老头走脱,始终是个祸害。

    江审言十分笃定:“不会,他们若是不行刺齐肃,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齐肃的副手钱常蔚和吴家几子走得近,多半已经投靠过去,吴德水眼下已如惊弓之鸟,这几天必定走到哪里都把高阳老叟带在身边。”

    王十三点了点头,对着铜镜扎紧腰带。

    入宫不得携带武器,这对他而言不算什么限制,钢筋铁骨,胜似刀枪棍棒。听说高阳老叟擅长使短兵器,身法飘忽难防,今晚想来会有一场恶战。

    江审言又把留在府中的管家以及众心腹叫来。细细叮嘱一番。

    成败皆在今晚,万一事有不谐,家中众人亦要准备好退路,总不能一个不剩全都折在里头。

    王十三觉着自己这舅舅还真能狠下心肠,直到出门,他也没有去看一眼老娘和身怀六甲的妻子。难怪陆氏双雄会栽在他这么一个书生手里,人家才是成大事的人,这点自己拍马也赶不上。

    外头碎剪琼瑶,大雪已经足足下了两天一夜,府里有人及时清扫还好。出了府门,轿夫一脚踩下去顿时便是一歪斜,积雪没过小腿。

    王十三和狄氏兄弟跟着轿子,赶在申时到了皇宫门口。

    江审言下轿。狄秋衡怕他滑倒,上前搀住了他。圣旨限带三名门客,江审言不用说,带的是狄氏兄弟和王十三。

    今日在宫门口轮值,负责核对身份的乃是齐肃手下禁军。

    钱常蔚亲自到场盯着,他见江审言过来。离远笑道:“江大人到得好早,慢着些,小心路滑。这位也是您府上的?睢着眼生啊。”说话间上下打量王十三。

    狄氏兄弟整日跟着江审言,都是熟面孔了,钱常蔚头回见王十三,多问两句也属正常。

    江审言不动声色笑了笑:“我的一个晚辈,今晚带过来见见世面。不逊,这是钱将军。”

    王十三叉手施礼,作出一副老实相:“钱将军。”

    钱常蔚“哈哈”一笑:“无需客气,哎呀,小兄弟看着就一表人才。”

    说笑两句之后,他才郑重道:“今晚人多,又有不少身怀武艺,我等奉圣上之命在此盯着,不得不格外小心。既然人没有差错,还需得搜一下身才行,入宫不得携带兵器,得罪了。”

    江审言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过来一队禁军将狄氏兄弟和王十三身上细细搜了一遍,完事之后向钱常蔚禀报,这才放行。

    进了宫门,江审言带着三人往里走。

    这南崇皇宫按南北向分为前朝和内庭,他们此刻要去的便是前朝的大功殿,王十三走在花砖边道上,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

    他在招安之后也曾随着王光济参加过建昭帝的大朝会,在皇宫大殿外随群臣跪拜,这会儿看看,南崇前朝的布局似乎便是仿照了大梁,除了比大梁要小一号,其它相差无几。

    离着大功殿老远,便有禁军迎过来,这次是吴长宗的人,传天祐帝口谕,来的大臣直接进殿去,门客随禁军殿外等候。

    雪太大,人都安置在避风的回廊里,殿前搭了个丈许高的台子,张灯结彩,衬着皑皑白雪,颇有过年的喜气。

    王十三他们到得早,回廊里只稀稀拉拉站了二三十人。

    没想到今天这种场合竟能遇上熟人,王十三一眼就发现了陈康宁府上的门客谭芝。

    谭芝边上两个大汉王十三也有印象,只是记不得名字。

    角落里还有三人,王十三也觉面熟,他凝神一想便记了起来,原来那三个都是安国公府的门客,曾在他手里吃过大亏。

    谭芝看到狄氏兄弟过来,看神情有些踌躇,和同伴低语几句,又狐疑地打量王十三几眼,到底没有上前打招呼。

    门客之间也分三六九等,以他们和狄氏兄弟的地位,贸然搭话,有讨好之嫌。

    若在外边还好。在皇宫大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代表家主,不由他们不慎重。就像他们陈家与安国公府有仇。这会儿却不约而同躲着对方,生怕闹起来惊扰了天子一样。

    王十三见状满意地摸了摸一脸胡子,这一换打扮,谭芝果然没认出自己来。

    一直到天黑,吴太师才带着门客姗姗来迟。

    来的果然是个老头子。比王十三足足矮了一个头,身上没有几两肉,看上去又干又瘦,因为太瘦,脸上的皮皱巴巴地耷拉着,愁眉不展,一副行将就木的倒霉相。

    “折桂钩”戴向恭恭敬敬走在一旁,伸手虚扶着此老。

    王十三虽然不认得这老家伙,只看对方的派头,如何还不知道这就是戴向和韩央的师父。有南崇武林第一人之称的高阳老叟。

    太师府众多门客就只来了他师徒二人。

    高阳老叟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今天来的各家门客都是江湖中人,一见这老家伙来了,一个个都像老鼠见了猫,有的一脸讨好巴结之色,有的闪过惊恐畏惧,王十三默默望着这一幕,显然,这老东西不是什么好鸟。

    高阳老叟眯着眼睛,离远打量了一下回廊中的众人。看神色,显是不怎么满意。

    禁军头目知道他身份,对他非常客气,引他到了回廊里视线最好的位置。又命人去搬过一张椅子来。

    高阳老叟一落座,周围数丈之内空无一人,大家都远远躲了开去。

    王十三不由“啧”了一声,心道:“这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此嚣张,呆会儿死在老子拳头之下也不冤。”

    狄氏兄弟却都向后退了两步。面露警惕,狄秋衡更是拉了下王十三的衣襟,向他使了个“小心”的眼色。

    天黑下来,禁军们将回廊间的一排排灯笼点亮,众人就在这里干等。

    大殿里三呼万岁,守岁宴开始,很快有鼓乐声传出来。

    一边是丝竹乐舞美酒御膳,一边却是饿着肚子吹着冷风,这强烈的对比,即使是王十三也不禁暗骂了一声“奶奶的”,何况那些不知道今晚另有隐情的门客们,个个敢怒不敢言。

    这其中却不包括高阳老叟,他坐在那里双目微阖,冷冷哼了一声。

    这轻哼声响起,不知道有多少人觉着像是耳朵里被针刺了一下,负责回廊这边的禁军头目脸色微变,道:“高阳尊者,这里是大内,若是不慎惊扰圣上,谁也担待不起!”

    高阳老叟没有理会他这般警告,抬起枯瘦的手掌,冲着谭芝三人点了点:“你们三个,是陈康宁府上的?”

    陈康宁好歹是三品大员,他一个白身如此点名道姓实为不敬,但谭芝等人哪敢指责对方,互望一眼,暗叫不好。

    三人当中要属谭芝最为能言善道,那两个不出头,他只得上前一步,恭敬道:“末学后进谭芝见过高阳尊者。”

    高阳老叟理都未理他,侧头同一旁侍立的弟子道:“当初将你师弟送去医馆的人里头,有他没有?”

    “折桂钩”戴向恭声道:“回师父,正是有他在其中。”

    谭芝听这对话暗叫不好,不及开口,众人就见坐在椅子上的高阳老叟突然人影一虚,谭芝发出一声惊呼,直直向后跌了出去,“扑通”摔倒于地,半天才动了动,咳出一口鲜血。

    高阳老叟阴测测道:“天黑路滑,大家一定要小心!”

    王十三目光一凝,再没什么比亲眼见到更直观,一见这出手,他就明白为什么狄氏兄弟对这老东西如此忌惮。

    都这么大年纪了,身法竟如此之快,简直如同鬼魅一般,难道是因为长得矮小,才格外有优势?

    高阳老叟这一来一回太快了,快到禁军就在旁边盯着,竟未抓到他把柄。

    陈府两人将谭芝扶起来,赶紧喂服伤药,谭芝内伤如此之重,可被高阳老叟击中的前胸,却连个手印都没有。

    众人敢怒不敢言,高阳老叟却不肯罢休,道:“打伤我徒弟的凶手呢,你们说他不辞而别我却不信,必定是害怕老夫报复,把人藏了起来。我是拿陈康宁没办法,可要收拾尔等,却是轻而易举!”

    谭芝伤得说不出话来,可他的眼神却不停地往狄氏兄弟身上瞟。

    这真是无妄之灾啊,您要找的人在江家,和江大人还是亲戚,狄氏兄弟肯定知道!

    王十三这才看明白,奶奶的,原来这老不死突然发难是因为他在陈康宁府上收拾了韩央啊。

    太不要脸了,门客升等生死勿论,更别说韩央往下挑衅没完没了得纠缠,合着高阳老儿这意思,只准他欺负旁人,还不准对方还手了?

    他忍不住啧啧两声:“白瞎那么大的名声,闹了半天,只敢欺负欺负无关人等,因为轻而易举嘛,遇见厉害的,缩得比谁都快。奶奶的,什么第一人,我呸!”

    回廊里突然间鸦雀无声。

    连逞凶的高阳老叟都没反应过来,这半道怎么杀出个管闲事的?

    只有谭芝听出了王十三的声音,将手一抬,未及说话,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那禁军头领在旁急眼了,这几人不打起来难受是怎的?将军呢,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转眼的工夫不见了?

    他不知怎么阻止王十三才好,抹了把汗,呵斥道:“干什么,皇宫大内,尔敢随意吐痰?”

    王十三心说这兄弟什么眼神,我就随便一呸,哪见唾沫星子了?

    他未及说话,就觉身前一暗,寒风袭至。

    老东西又来!

    他拧身退步,挥手欲接对方这一掌,不知怎的,眼睛竟是一花,高阳老叟的手掌贴着他手腕擦过,“砰”的一声击中了他前胸。

    看上去王十三中这一掌与谭芝一般无二,但奇怪的是,他中掌之后稳稳站在原处,竟像是浑若无事。

    不知多少人抬手去揉眼睛,这是眼花了吧?

    就在这时,皇城外的御道大街上空千万点烟花竞放,“劈啪”爆竹声响成一片,远一点的三泰大街、府前大街只是晚了一瞬,嘉通城上空流光溢彩,星辰闪烁。

    这正是动手的信号。

    爆竹声中,数千精兵分成几路,踩着厚厚的积雪,直扑高官府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