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短暂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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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再盯着我……

    李隅打出这几个字后,拇指悬空停顿了许久。但骤然按下去,又一个接着一个都删光了。

    手机被他翻过来重重搁在桌上,他自认为从来不是个悬而未决的人,但是这一次却反复犹豫了很久。他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一个十分钟,放下手机,然后又是下一个十分钟,再拿起手机。这种重复焦灼的动作指向了一个原因——他根本不想面对。

    和李胜南产生的任何联系都令他觉得无比烦躁,而这种不好的联系由他再过渡到阮衿身上,就更放大了大脑中每一根不断叫嚣着拒绝的神经。

    这段时间李隅可以说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过得舒心和平静,于是他一度忘乎所以,甚至把李胜南从自己的大脑中暂时清除了。

    但显然那片阴翳就像是天上的流云,并非不存在,只要风一起,它就被吹拂聚拢,笼罩在他头顶。

    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想起阮衿那张故作镇定但隐含着不安,还充斥着失眠痕迹的脸。于是他给李胜南的司机陈叔打去,电话嘟了几声后接通了,那里面所传来的声音显得意外,同时又惊喜,像是完全没料到他会打过来一样,“喂,小隅啊?怎么忽然来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问一下……”李隅看向自己的摊开的手心,又重新握紧了,“他最近要回塘市了吗?”

    陈叔显然知道李隅所说的“他”是指的谁,声音沉稳,“李老板的确是要回来一趟,但是后面腺体刀口还在恢复得不太理想,可能得到九月份你们再开学才来。”

    李隅只是“嗯”了一声。不管是谁,他衷心地感谢那个一刀挖去了李胜南腺体的人,他要说那个人干得不错,很不错。因为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肮脏的腺体与之相配,祝愿他移植的每一个新的腺体都会产生最强烈的排异反应。

    “他的确是知道你在谈恋爱……也让我顺便看紧点你,但是……”那边陈叔倒是笑了一声,说到“但是”之后就开始带着那种独属于成年人的感慨,像是敦敦教诲一个仍处在叛逆期的孩子,“他派人盯着你也没别的意思,你早恋的事他听说了,也就是笑一下,谁还没个青春期。他只是因为太担心你。毕竟你先前的确是让人不太放心……”

    “不需要。”李隅说着,然后也笑出和他一样的声气,“一直都不需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有数的。”

    “好吧,那抽空来吃顿饭吧。好久没见到你,在学校处得怎么样,和一个寝室的同学们关系也都还好吧?”

    看来李胜南对自己盯得也不算特别紧,李隅想,甚至不知道他已经不住学校寝室的事了。李隅不说吃饭的事,态度也显得很敷衍,“我挺好的。”

    有时候李胜南的这个司机陈志杰都要表现得比他更像一个父亲,但是由于李隅本身对跟李胜南有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感的缘故,他也没办法强迫自己表现出多么热络的态度。就做一块十几年如一日都捂不化的冰好了,成日伪装自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他不想让自己活得跟李胜南一样。人前一个样,人后又是另一副模样,太恶心了。

    陈叔那边只是叹了口气,声音逐渐隐去了,“那好吧……那就先这样吧……”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不是李胜南,如果不是他,李隅想,那么阮衿所担忧的是什么呢?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来回磨蹭着。他们是彼此喜欢的,但是这段关系依旧是建立在一道瑰丽的泡影上。动心的瞬间就像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终于蹿出水面,李隅看到了它,就顺势抓住它。这没什么好说的,他遵循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但李隅也没打算说更多的,关于自己的家庭,很早过世的母亲,或者李胜南,全是一团糟的东西。为什么要说,他就要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当什么都不存在好了。不过阮衿也是一样的,彼此都有所保留,竭力地避免自己最不光彩的那一面暴露给对方。

    只需要亲吻拥抱这些浪漫的,让人沉醉的就好。就像是悬浮在宇宙的中心,宇航员的对接与触碰,那种抚摸隔着厚厚的宇航服,是亲密,但绝非无间,头盔是万万不能取下来的。

    麻烦的阮衿,藏着秘密的阮衿,被很多人欺负的阮衿。他们的难堪或许也是对等的,暂时别去触碰,因为逃避就是所谓理解。

    期末考过去之后,就到了暑假。

    李隅被班主任推荐去了外地参加数学集训,说让他高一暑假先去试试水,到时候也去参加一把联赛,捧个奖牌回来不是问题。如果获奖牌后进省队甚至国家队,降分或者保送,无论将来走不走竞赛的路,对未来都完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八月最炎热的连续十五天,六人寝,全封闭式管理,他和阮衿之间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分别。

    “在做什么?”

    收到李隅忽然发来的消息的时候,阮衿正在给一群小朋友补课,周五的下午,他在一个培训机构的暑期班兼职教英语和暑期作业的托管。

    现在教室里很静谧,十来个小学生都在埋头做作业。沙沙的铅笔刮在纸张上计算的声音,就像是一群春蚕缓慢在进食桑叶。

    阮衿吓了一跳,但算算日子李隅还没到回来的时候,只是很惊喜,“你不是不能带手机的吗?”

    “藏得好就行。”

    后面跟着的气泡依旧是那一句,“在做什么?”

    阮衿看了看那些小孩,缓缓打字,“还在机构里上课,监督小朋友们写作业。”

    “那就先不打扰阮老师。”

    阮衿盯着这个“阮老师”半晌,想了一下李隅本人说这句话时开玩笑的神情和语气,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一下子就觉得心跳变得更快了。

    想想这个时候的李隅应该也在听教授讲题才对,可是他却在开小差,阮衿便打下,“那李同学也请好好听课。”

    李隅发来“嗯”之后也再没继续聊下去了。

    阮衿下去指导几个小朋友简单的两位数加法,他觉得与此同时的李隅也应该正拿着笔在百无聊赖地在纸张上计算。

    他会是在教室的什么位置呢?或许就在他站立的地方。

    即使只是臆想之中的重合,也让阮衿觉得很奇妙。

    窗外榕树上蝉鸣声嘈杂,阳光斑驳,摇头晃脑的电扇在持续地嗡嗡作响,一个夏天的来临是如此的声势浩大。

    这里大多数老师都是兼职的大学生,只有阮衿一个高中生,而教育机构为了随便唬一下家长,在小学初中发宣传单上将他们集体包装成履历漂亮的名师,统一发放了一套市场上批发的标准职业套装。

    白衬衣,黑西装外套,还有宽大不收腰的裤子。

    裤子改过之后倒也还好,只是那些廉价不吸水的布料总是令人十分痛苦,不仅叠过之后有着熨不平的褶皱,而且夏天换上之后再骑车三十多分钟到上班地点,闷得整个后背全部被汗水濡湿。

    像那种想像中骑着自行车,穿着白衬衣在风中鼓动衣袖的清爽时刻,放在现实中几乎根本不存在。

    下午回家的路上依旧太阳暴晒炙烤,全世界都笼罩在过度曝光的一片炫目之白中,而衬衣就像一张油纸黏腻地吸附人的皮肤上,完全不透气。

    热得喘气都不上来的时候他就会格外想念李隅,或许是因为他很像是一场冷雨吧。十几天不见的感觉也是很久违,他早早就开始思念李隅了。

    因为要在社交平台上和家长们交涉,他的头像也需要改成了那种在机构门口的半身像。他站在“佳佳教育机构”的彩色大标牌右边,侧身颔首,做出僵硬的双手抱臂的名师姿势,看上非常的傻气。

    这张照片在晚上和李隅偷偷视频的时候被嘲笑了足足有十分钟。

    他同寝室中集训的人还在房间里奋笔疾书学习和补笔记,李隅则很嚣张地在顶楼的栏杆上趴着和阮衿视频。

    他真的很少笑成这种夸张的程度,抬起手背遮住了半张脸。一只眼睛仍然弯着,除却轻微的抽气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可那肩膀就是止不住地在剧烈颤动和起伏。

    阮衿自我感觉还没有那么糟糕,很懊恼,“啊?真的有那么好笑吗?我觉得还可以的吧……”

    李隅笑够了之后还花了一段时间平复了心情,他让阮衿不要用啫喱和发蜡把头发给定住型,这样并不会显得更老成,只会让他整张年轻的脸彻底暴露出来,像个小孩,不像个教师。

    “戴上一副眼镜看上去会好些的。”

    阮衿有点犯难,摸着自己下巴,“可是我想看上去至少要有二十四岁,现在的确看着也太不像了。”

    李隅则回应说,“但毕竟凭空长大七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阮衿也努力思索着这个问题,就算是穿了西装,戴上眼镜,身上也充斥那股青涩挥之不去的学生气。他有些苦恼地抬手挠了挠自己发痒的颈子。

    于是李隅说,“脖子怎么了?”

    “可能那个衬衣领子磨出来的,有点痒,不碍事。”阮衿洗完澡之后坐在床上,只穿了一件用来充睡衣的长白t恤,棉质的领口宽松而柔软。

    那只橘色的猫翘着尾巴在手机镜头前来来往往,碍事的大尾巴四处扫来扫去,手机应该是倒下来了,几乎要扫到李隅的脸上。

    他看着阮衿慌张地趴过来捡起手机,又去抓那只在小床上四处捣乱的猫,领口被扯歪之后露出肩头,整个脖颈和锁骨都能在稍显剧烈的动作中可见。

    最后阮衿还是抓到猫了,不过视频画质很不清晰,手机重新摆的更矮,对准的正是阮衿从下颌到下半身腰部的位置,看上去像什么不健康的直播似的,而脖颈处那一抹红痕显得尤其有些暧昧。

    阮衿正一只手埋在猫柔软的皮毛中,一边伸手挠着自己发痒的脖子那儿,过了一会儿才听李隅说话,声音散落在缥缈的夜色中,“哦,看着很像那个……”

    “嗯?什么,你说哪个?”

    阮衿搁在床上的小桌有点矮,低下头用一只眼睛来看手机里李隅。

    李隅就笑,脸浸泡在一团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话说的倒比昏暗的夜色直白许多,“像吻痕。”

    阮衿被说得面红耳赤,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也不继续挠了。他倒是不知吻痕长什么样子,因为李隅也没亲到过嘴唇额头以外的地方,最

    多只是流恋到下巴边缘,捧着脸揉揉耳朵已经是极限了。

    他只能干巴巴解释,“就是被领子擦破而已……”

    “涂过药了吗?”

    “洗完澡就涂了。”

    “下次记得换件衬衣。”

    “嗯,我会的。”

    “大后天就回来……”

    “我记得。”

    一时之间忽然又静谧下来了,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呼吸声此起彼伏,彼此都在酝酿着什么。

    在着漫长的等待中,阮衿听着李隅的平静的呼吸声,就觉得思念如惊涛骇浪般侵蚀了自己的心脏。猫被他一下下撸着,眯着眼舒服地打起呼噜,尾巴像细雨打屋檐般在他的抻直的小腿上轻轻敲击着,像在叩击他的心房。

    阮衿刚想开口说我有点想你了之类的话,不过被李隅先截胡,而他下一句话的语气不旖旎了,甚至有些淡淡的不悦,“你在家总这么穿吗?”

    “额,天气太热了就穿得少了些……”

    窗帘什么的也都拉得很严实,虽然是oga独居,但阮衿觉得自己还算安全,热极了可不得少穿点么,不然挨不过一个酷暑。想着镜头应该只对着自己脸,没有下半身,他就为自己辩解,“我其实穿得还挺整齐的。”

    “以后一个人在家别穿这件t恤了。”

    这不是打商量的意思,祈使句就是纯粹的不允许。

    阮衿不由自主就在这种带着气场的压迫力下缓慢点了点头,妥协了,李隅不让他穿他就不穿了。

    李隅在手机中盯着他,继续说,“另外别在我面前撒谎, 你没穿裤子,我能看得见你的腿。”

    猫尾巴就一卷一卷地搭在斜倚着的细白笔直的小腿肚上,他之前看得清晰,仔细,而且时间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