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问奴归处(1)

梁和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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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香云素手拨弄琵琶,三五个音,曲调未成,情意先有。

    她微微低着头,两道细细长长的墨眉轻蹙,朱唇上下一碰,如同啼莺般软绵绵柔逸逸的小曲儿就回荡在暗红色的小屋内,听的人骨头都要酥掉了。

    阿续躺在床上,靠着枕头默默地听她唱。半曲罢,香云放下琵琶,笑嘻嘻地凑过来问:“阿续,姐姐唱的好听不?”

    “好听。”

    香云得意歪歪头,随手解开胸前几颗扣子,甩下鞋子爬上床,腻在阿续胳膊间娇羞一笑:“那我明儿唱给宏郎听。”

    “宏郎?”阿续轻轻一笑,抬手摸着她的脸颊问道:“今年他又没考中,三年后还考?”

    “考啊!”香云点点头,嬉笑着把帕子罩在脸上,语气轻快:“他说考中了,替我打点赎身,娶我做官夫人!”

    “嗯,我等着你做官夫人。”阿续点点头:“他都考了两次了,你拿客人的赏银供他考,叫凤妈妈晓得了,要吃板子的。”

    “我不怕。”香云拿下脸上的帕子,扭头朝阿续挥去,笑眯眯地说:“我也晓得他考学艰难,可是我这日子总得有个盼头啊!”

    “何苦来。”阿续叹息一声。

    两人都沉默了,谁也没再说话。片刻后,香云突然翻身坐起来,挽着她的手,祈求道:“好妹妹,好妹妹,你手头可有银子借我周转一下?入冬了,宏郎又病了,吃不起药。我这两日身子不爽利,又没有客人来……你借我一点嘛!”

    “好姐姐,我的钱都是凤妈妈管着,手头一个子儿都没有。”阿续摇头婉拒。

    倚翠园每一笔开销,往大了花是个无底洞,可往小了花每一个铜板都要计较。客人打赏姑娘物件首饰,样样都要登记在册。妈妈查房要是发现多了什么少了什么,都躲不开一顿打。

    香云低下头来,撇了撇嘴:“也是,你是咱们倚翠园里出了名的木头,这年头除了你谁手里不偷偷攒两个钱?一会我问玉桃要去!”

    “攒钱做甚?得过且过罢了。若是被打,那可是要当众脱裤子的。”阿续嗤笑一声:“何苦来?”

    “不为现在打算,还不为以后打算吗?”香云白她一眼:“你如今有小世子护着,哪里晓得我们的难处!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小世子不管你了,怎么办?”

    “万难还有一死呢!”阿续不以为意。

    香云恨恨的抬手戳她脑门:“死死死!就晓得死!万一死不了只能活受着呢?咱们这倚翠园说好听了是个官乐府,说难听了就是个大窑子,打起仗来上面说拉出去充军就充了!打断腿绑在床上千人骑万人踏,你要是屏蔽的关键字直接煮成肉汤吃了!”

    “少吓唬人,倚翠园又不是屏蔽的关键字!往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阿续不信。

    “如今世道乱着呢!你知道个屁!”香云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管你是头牌还是屏蔽的关键字,扒了裤子不都一个样么?人不够,难不成叫官太太千金小姐们去?”

    “越说越没个样子!”阿续推开她,踹她下床:“去去去!我要睡觉了!不听你鬼扯!”

    香云又嬉笑着挠她一把,直痒的她求饶才收手:“小丫头脸皮薄嘴硬,小世子都几天晚上没来了,仔细不要你了!”

    阿续恼羞成怒抄起枕头丢她:“出去!”

    第一场雪下过后,梅花就悄悄开了。漫天漫地全是一片银白,倒显得屋檐下一排红灯笼格外的好看。

    到了冬日,天气冷的厉害,来倚翠园的人也少了许多。

    阿续才陪着张公子用过午饭,送走他慢悠悠地穿廊回房间时。猛地听见一声凄惨的哀嚎在倚翠园炸开,接着又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叫和噼里啪啦的杖打声,其中隐约夹杂着凤妈妈尖细地叫骂,言语污秽不堪入耳。

    “你这个小娼妇,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倚翠园什么时候缺男人了要你自己去找!私藏钱财养男人,给我按住了狠狠地打!”

    又在打人了。

    阿续心头一酸。

    周围人都司空见惯,只有几个生面孔的客人探头出来,好奇地互相问着:“怎么回事啊?吵屏蔽的关键字!”

    “我也不知道,有完没完啊?我这儿听曲呢!”

    “嘿!打姑娘了呗!”有一个风流公子摇着扇子过来:“拿男人的钱养男人,吃里扒外,可不得往死里打嘛!”

    阿续微微一怔,莫不是……香云?

    待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听着女人的哭喊声已经渐渐弱了下去。阿续当下顾不得许多,拎着裙子朝香云的房间飞奔过去。

    竟然……真的是她!

    香云的门口守着两个高大威猛的龟奴,见她过来,居高临下地呵斥:“做甚?回去!”

    “凤妈妈,凤妈妈!”阿续连忙开口劝道:“您别打了!别打了!求求您,消消气吧!”

    “住嘴!老娘管教人,轮不上你插嘴!”凤妈妈头也不回,冷笑一声:“冷水泼醒了接着打!打到她什么时候说那男人是谁,什么时候停!”

    听得屋内哗啦一阵水声,不到片刻,又传来香云虚弱又急促的呛水咳嗽声:“我不说!老娘我就不说!打死我啊!来啊!”

    凤妈妈气极,咬着牙喊:“打!往死里打!”

    阿续急得直打转,慌不择言道:“香云姐,香云,你就认个错说了吧,凤妈妈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会……”

    谁料,闻言凤妈妈扭头阴阴地看了过来,勾起一抹冷笑唾一口唾沫道:“阿续,你是个乖的,平日和香云要好,你说,她的野男人是谁?”

    听着香云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叫喊,阿续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名字还是没能说出来,香云豁出去命都要护着的人,她怎么能辜负这份情意?

    阿续连忙跪了下去:“凤妈妈,奴不知啊!”

    “真不知假不知?你要是敢维护她,我连你一块打!”凤妈妈冲出来,狠狠捏着她的下巴质问:“说,是谁!”

    阿续疼的直哆嗦:“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屋里面香云凄惨着大笑道:“冲我来!你这个老不死的臭妇!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知道个屁!你冲我来!”

    这下凤妈妈是真的被气到了,抬手就给了阿续一耳光:“滚!一个个的联起手来欺负老娘!”她一面冷笑一面抬脚朝阿续踹去:“你这个小娼妇,也敢维护她?等我抓着你把柄,到时候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屋内一盆红炭烧的正好,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可屋外寒风呼啸,听声都觉得冷入骨间。

    阿续捂着胸口低低的咳嗽两声,绿萝连忙端着水过来:“姑娘快喝两口。”

    阿续揉一揉胸口,摆了摆手:“香云如何了?”

    “听说打的昏了过去,被妈妈关在柴房了。”

    “这么冷的天,她又被打成那个样子,这可如何是好!”阿续皱着眉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方才凤妈妈那一脚,直接踹在胸口处,到现在还疼的厉害。

    “我知道姑娘惦记香云姑娘,可您得让我上药啊!妈妈下手那么重,您现在半张脸都肿了!”绿萝着急了,在倚翠园,脸要是毁了就全完了!

    可阿续却丝毫不在意:“极好!就这样极好!”她脸上有伤,还是妈妈打的,这几日都不用待客了!她转念一想,立马趴在镜子面前,对着已经肿起来的半边脸瞧了片刻,又抬手狠狠地打了两下。

    下手之重,仿佛不是自己的脸一样。

    绿萝都急哭了:“我的好姑娘,咱不能这么作贱自己啊!您是指望妈妈会觉得愧疚吗?”

    “当然不会。”就算是她被打的毁容了,凤妈妈也只会毫不留情地把她丢出去。她这么做,无非是想再多拖两天罢了。

    阿续又猛烈地咳嗽起来:“我平日里经常服侍的那几个客人,都有谁在?”

    “刚见刘老爷在大厅里听戏呢。张公子中午才走,小世子也有两天不来了。”绿萝细数了一下,又点了几个不常来的人。

    阿续无奈苦笑道:“你去请刘老爷来,他手里有钱,求求他,或许能救香云一命。”

    绿萝连连点头,她才转身,阿续又扶着桌子站起来道:“不必了,我亲自去,显得有诚意。”

    倚翠园的大厅依旧是那个大厅,中间一个小台子上,坐着个弹三弦的乐师,旁边有个姑娘,正唱着小戏儿。台下客人三五成群,或是摇骰子或是凑着美人的手喝酒,整个地方暧昧成一片。

    阿续去时,刘老爷正搂着一个姑娘的腰调笑,一双手顺着她的腰往下胡乱抚摸。一瞧她过来了,他立马把怀里的姑娘推开,眯着眼睛翘起二郎腿:“呦!阿续姑娘来了,难得啊!”

    待阿续走近,他才放下二郎腿,身子往前一倾,皱着眉头感叹一句:“啧啧啧,挨打了?”眼瞅着阿续就要跪在他脚下,刘老爷抬手一揽腰把她扯在怀里,调笑着问:“怎么了?和爷说说?爷给你做主?嗯?”

    若是换作平日,阿续早就装着不经意推开他了,可如今一想到香云生死未卜,全指望着刘老爷救命便没敢挣扎,只垂眸道:“妈妈打的。”

    “可怜见的。”刘老爷朝她脸上吹了一口气,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挨打好哇!打了长长记性,让你平日里都不叫爷碰!这回乖了!”说话间一双手已经开始胡乱摸,一边往前凑一边笑道:“小世子的女人,爷还就想摸摸!你跟小世子说说,给我养你几个月成不?”

    阿续脸色变了几变。他的手肆意又恶心,轻一下重一下的胡乱摸着,她实在是忍不下去,连忙推开他跪在脚边趴着磕头:“刘老爷,您发发慈悲,救救香云吧!她要让妈妈打屏蔽的关键字!”

    刘老爷愣了一下,一双混浊的眼睛微微闪动,在光影里显得更加阴险。他沉默着,抬起脚来不紧不慢的踩在阿续肩头,又慢慢地弯下一点腰,垂下眼眸低头看她,玩味一笑:“为了小姐妹来的?”

    阿续头低的更低了,小声哀求道:“您赎了香云吧。求求您了。”

    刘老爷没立马接话,只是慢慢加大脚下的力度,直把她踩的按在地上,才笑:“把爷伺候爽了,爷高兴了咱们再说,嗯?”

    倚翠园的地板上全是厚厚的地毯,按理说光脚踩着也不会冷,只是如今整个人伏在地上时,阿续还是觉得寒意入骨,浑身都凉了。

    她眼眶一酸,豆大的眼泪直接从眼眶里落下,掉在地毯上,很快晕出一个小小的湿点,又消失不见。

    罢了罢了。

    命贱如此。

    她咬着嘴唇,强迫自己挤出点笑来,刚要开口,却听见身后有人吊儿郎当地调侃一句:

    “啊呦?这是哪位爷啊?火气这么大都不懂得怜香惜玉?”